就在這座山城之中,一身精美的家傳明光鎧和卷耳兜,變得臟汙與血色斑斑的費氏藩主費揚古,正聲嘶力竭的鼓舞著部下,並帶領家族親兵迎戰,一股又一股衝上城頭的官兵,將其一次次擊退驅趕下去。
同時在口中還大聲叫罵著:“潘吉興,你假借公事,誣陷本家,萬萬不得好死!”“潘老賊,你是想要假公濟私,將本道的諸多門第,都破滅了家門麼?”
“老狗奴,你就不怕天城震怒,誅滅你滿門!”
在霍山道數以百計的邊地貴族、沿邊藩屬當中,費氏乃是排行翹楚的大貴族之一;其先祖可以上溯到安史之亂期間,戍防安東都護府的靺鞨土族軍校。一度隨安氏叛亂起兵,但很快就隨大將候希逸歸正。
因此,當候希逸引兵南下勤王河北之後,費氏的先人也追隨候希逸的大將,高句麗人李懷玉輾轉鏖戰河北;參與了洛陽大戰、鄴城圍攻,平定江東兩浙的抗稅之亂,乃至是後來曠日持久的攻打幽州之戰。
待到史朝義為首的安氏殘黨,翻越燕山出逃境外之後;李懷玉所部的安東兵馬,卻沒有追隨統帥李光弼,繼續追擊到境外的渤海國和鬆漠都督府。而是被朝廷調遣到,打成一片廢墟的鄴城附近駐守當地。
後來,當泰興天子移駕洛陽時,卻遭遇了河北世家/關東大族的反亂;在東都內群起而攻之的叛黨,一度攻陷了皇城大內的夾城和隔城,殺到內廷陶光園的附近,才被爭相趕來、拚死抵抗的羽林孤兒擋住。
在這危急時刻,駐守在鄴城附近,代表朝廷變相監視和鎮壓投降後,等待整編的部分安史叛軍的李懷玉所部,也收到了,來自身居高位的反亂中人勸誘,令其與監視的安史叛軍一起反亂,換取天大富貴。
本來李懷玉的麾下頗有動心者,並將來人蔭庇在軍中不發;但隨後就有梁公的正室夫人,也是泰興天子幼妹的雍國大長公主;在東都附近召集梁公部舊平亂;又說動附近反正的安史舊部田承嗣等人救駕。
因此在大勢所趨之下,軍使李懷玉毫不猶豫的選定站隊,將軍中動搖之輩召集起來,連叛黨同派來的使者一並斬殺於帳中。而費氏先人的崛起之初,就是作為李懷玉的親信,負責搜殺處決這些亂臣賊子。
儘管如此,在平定了東都變難之後,曾經短暫擁兵觀望的李懷玉所部,還是不免受到了朝廷持續的變相懲罰。不但自己“高升”入朝,麾下也被進一步拆分和整編,乃至與那些反水的安氏舊部混編一起。
最終成為了梁公發起的百年大征拓,眾多東土大唐遠征兵馬的一部分。而費氏先人也由此得到了,在境外開疆拓土的機緣;又隨著成百上千的大唐將士,被逐一分封和安置在了,廣袤而遙遠的霍山之地。
而費氏先人及其後裔,因為持續鎮壓和剿滅土族的反抗、變亂,推行唐土的製度與風俗,立下了赫赫戰功。也為子孫後代奠定了一份老大的基業。世代沿襲至今,也成為霍山道屈指可數的貴族大姓之一。
雖然現如今隨著大夏的統治穩固和法度齊備,已然沒有了當初那麼多權柄和職責。但是作為本州和臨近周邊,諸多中小貴族、部領的領頭羊;依舊擁有著巨大的潛在影響力和天然威望,號稱邊藩的支柱。
因為,在霍山道世代沿用的軍帳冊上,身為邊地貴族大姓的費氏;至少可以在戰時征發之際,提供三千五百名的藩兵。這還不算費氏居城內可以武裝的武裝青壯;如果再加周邊聚附的中小藩家可達上萬。
同時又與另一個大貴族沙氏,也是世代姻親的密切關係。但是,這反而成為了當下,受到牽連的緣由。有人貪圖總督府的懸賞,出頭告發了費藩,包庇了逃亡而來的沙氏親眷,這本來還可交涉周旋一二。
畢竟,費氏好歹也是在天城內廷,掛號過的建國功勳之後,又是邊地的隱隱支柱家門;若不是涉及公然叛國、聚眾造反之類的不赦大罪,也不是身為霍山道總督的潘吉興職權內,可以輕易動搖和問罪的。
但是,但是,凡是都有意外。作為費揚古的妹妹,逃婚與他人私奔之後,留下的遺腹子;被費氏暗中收養的外甥,卻突然自家門出逃;向著總督所屬的巡官,舉告了費氏暗中招攬和豢養異人卻隱匿不報。
這原本也不是什麼太大的事情。畢竟自從天象之變後妖異和獸害頻發;而一些市井鄉土之人,卻因此無意覺醒、擁有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能耐;其中很多是徒然無用或是雞肋般的本事,但也有一些出眾的。
無論是為了家門自保和防護,還是增強自家的潛在實力和話語權;暗中招攬和蓄養這些,時不時湧現出來的奇人異士;也成為當下霍山道的邊地貴族、世家門第之間,暗地裡爭相競爭和攀比的一時風尚。
身為其中貴族大姓之一,費氏自然也不會例外。隻是,相比沉溺在修煉長生的執念中,早早就退位放棄了家長宗族的職責,一心與那些道人、方士混在一起煉藥的前藩主費陽全,費揚古對此並不以為然。
由他看來,這些奇人異士的能耐,雖然堪稱奇巧多變;但真正值得家門倚重和借助的並不多,甚至是在有些乏善可陳。也就是作為家門的排場和門麵,在與其他藩家、門第的交流中,充作攀比手段而已。
因此,對於總督府接連頒布的《異人投注令》和《奇士申報令》;身為藩長的費揚古並不放在心上,也自然影響了下麵的家臣部屬,以及相關的很大一片中小藩家、邊地貴族。連發生的事態都後知後覺。
因此,當家族派去追回這個悖逆之子的人馬,以及暗中監護的江湖好手,奇人異士;與總督麾下的巡官發生衝突之後,一切都變得不可收拾了。在激烈的衝突中,那位巡官因此身負重傷,部下多人死傷。
而暴起出手傷人的異人,卻在事後消失的無影無蹤;也讓費氏成為了沙氏一門覆滅後,又一個需要以儆效尤的目標。現在重新想種種,這一切就像是驚心布置好的局,就是為了將費氏給牽連和構陷進去。
但是,就算他想要進行交涉與退讓謀和,總督潘吉興集結和動用的兵馬,卻已然毫無間歇的順勢殺上門來;並且搶先一步將費氏本家,打成了勾結妖異、抗拒王法的典型罪人,也斷絕了其他後援的可能。
因此,現今身為藩主的費揚古,就隻能靠本家居城內的藩兵和青壯,進行對抗和防禦。但他依舊不覺得家門有什麼過錯,隻能憑據山城的天然險要和尚且充足的食水物料儲集,好讓總督的軍隊久攻不下。
這才會在逐漸積累的傷亡和代價中,迫使對方知難而退,乃至迎來外在轉機的可能性。畢竟,沙氏的罪名固然號稱確鑿無疑;但是費氏卻未有其他乾係和把柄,強行侵攻如此一個貴族大姓不免人心動搖。
隻要時間拖久了,不但在督府內外和各位官長之間,自然會有質疑和非議之聲。就連那些與本家關係親密的中小藩家、邊地貴族,也會難免為之兔死狐悲,乃至起了同仇敵愾之心,倒逼和反噬那老匹夫。
想到這裡,他又有些埋怨自己的老父,早早舍棄了職責的前藩主費陽全;這些年為了迎合他的趨好,家門很是收納和招攬了一些奇人異士。那名導致衝突的異人,就是前年靠一手吞吐引火本事入得門下。
然後,又暗恨起一直被撫養在家門,卻身份見不得光的便宜外甥;好歹是多年的養育之恩,就算受到了一些族人的歧視,或是暗中同輩子弟的苛待、欺辱,那也應當在族內申訴澄清,怎能勾連外人為患?
然而,好容易打退了一波攻勢,暫時得到了片刻間歇的費揚古,也忙不迭脫掉一身直冒熱氣的甲胄;然而一個突發的消息,讓他顧不得休息和飲水,就連忙沿著蜿蜒折轉梯道,來到城後山頂的道觀之中。
而在這裡,正是前藩主費陽全的居養和修煉之處;就見幾名家族子弟出身的侍奉道童,慌慌張張的迎出來,對著他哭喪著臉喊道:“主上,大事不好了,阿公……阿公他,變成了奇形怪狀的東西了。”
下一刻,在徹底洞開、滿地狼藉的,最大一處殿閣內;一個渾身長滿了枝條一般的贅生血肉,素色錦袍破爛不堪的老者,對著費揚古哈哈大笑道:“吾兒來的好,老夫……老夫,已然成功得道奠基。”
半個多時辰之後,山下的潘吉興所部,也有人來到白婧的馬車前,恭恭敬敬的請示道:“山城內的妖邪已然現身了,正在大肆殘害生靈,還請呈報天朝上憲,如約結束這場動亂,拯救更多生民於水火。”
於是在片刻之後,一顆從天而降的巨大石球,轟然砸在了山城的後山方位。擊碎、崩滅了山頂上的大半座道觀,也震得山城大部塵土飛揚的顫顫不已;就連激烈交織的攻勢,都因此出現了片刻停頓。
——我是劇情的分割線——
而在長安升平坊長慶裡的章華園內,由京兆府/西京教坊司所籌辦的一場慶典盛宴;正在滿堂的華燈璀璨、銀燭如熾的照耀下,持續氣氛熱烈與歡聲笑語的開懷暢飲,酒酣耳熱、滿麵熏然的進行到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