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處正是那日船上所見,飛泉落處,水榭樓台。
偌大一處閣樓,八仙桌四張椅,兩兩對坐。
劉赤亭隻需往右側轉頭便能瞧見被分散開來、似珠簾般的水幕。
喝了一口千年春,其實他嘗不出什麼好賴滋味兒。
“實在是沒想到,海外竟然也有那拿賞金的殺手。”
百枚紫泉,也太看得起我了,我都想把自己交出去換錢了。
正在侯菜,此地旁人也不會進來,趙清萍便解釋道“這是方丈島古家的買賣,他們接人懸賞,以自己龐大的生意網散發懸賞,抽取傭金。你好好想想,近來有無得罪什麼人?”
古家的買賣?呃……那就明白了。
“我能得罪什麼人?”
既然是古家的買賣,那就不一定是杜柏詢或曹源了。
虞曉雪拿著那張懸賞令看了看,輕飄飄一句“你不眼熟嗎?中土懸賞你的畫像不就是這樣?”
劉赤亭一愣,又看了一眼畫像才發現,之所以不像,原來是兩年前的我啊!
我自己初看之時都沒發現,她怎麼看出來的?哦對,陸玄讓她幫忙扯掉海捕文書的。
抿了一口酒,劉赤亭擺手道“此事不必擔心,二位還是說說碧海之事吧,要怎樣才能進碧海?”
徐放舟放心酒盅,沉聲道“赤亭老弟,你可想清楚,那地方是一處凶險之處。”
劉赤亭轉頭看向虞曉雪,冷冷一句“不瞞二位,拜這位虞仙子的師妹所賜,兩年前我身受重傷,現今隻剩下三年壽元,若不去搏一搏,也還是個死。”
虞曉雪聞言,緩緩抬頭,平靜道“怪不得你差點打死她。”
那日李稚元受傷之重,若非帶足了藥,即便不廢,天賦也會大打折扣。
徐放舟聞言,沉聲問道“若是有什麼需要,你放心開口,隻要我尋得到的,隻會收你個本錢,若是我自己的,分文不取。”
劉赤亭笑著抱拳“多謝徐兄,還是先說說碧海之事吧。”
徐放舟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我父親去過湯穀,他曾無意間得到一樣東西,所以知道進碧海者,除了那三座山頭兒散發的碧海路引外,隻有得先得到兩樣東西,屆時便憑那幾樣東西與湯穀之中的‘本地人’換取入碧海的資格。碧海路引隻有十份,十年前便已經各有其主。據說有路引在手,根本無需去往湯穀,即便身在彆洲,屆時也能自行入碧海。不用想,那些路引定是給天下一流山門了。我們想進去,隻能用我爹所得的本地人所留法子進去。”
劉赤亭無奈道“徐兄就不要賣關子了,需要什麼?”
徐放舟笑道“望丘城北萬裡處,有座牽雪島,島上有玉蓮花,玉蓮子是其一。南邊兒還有一樣東西,恕我暫時不能說,因為事關萍妹的親人。總之,有這兩樣東西便能入碧海,咱們四個人,就得各四份。”
話鋒一轉,徐放舟乾笑一聲“望丘城那邊,恐怕得赤亭兄弟與虞仙子去了,玉蓮子雖罕見,但並無多餘用處,應當不難找。關鍵在於,進碧海有個苛刻要求,必須得……未破身才行。”
劉赤亭撇嘴道“我還小。”
反倒是瞥了虞曉雪一眼,後者緩緩抬頭,“說啊。”
劉赤亭隻得咽下那三個字,轉頭呢喃道“去往望丘城的渡船幾時過境?”
趙清萍笑道“明日就有雲船過境,乘船過去,十日便至。”
劉赤亭點頭道“那就明日動身,待會兒我四處逛逛,否則不是白來一趟麼?”
劉赤亭力氣雖大,但飯量其實沒有那麼大。
吃了幾口素菜之後,他便走去水簾處,怔怔望著外界。
方才提起自己還有三年可活,三年光景,無論如何也要破境化炁,否則即便遇到陰宮,也無法將其煉化。
事至如今,劍氣一日要比一日凝實,但還是沒有絲毫養出本命劍的跡象,難不成真像他說的,我天賦實在是太差了?
連那李稚元都已經化炁,將來若是再遇見,她得是什麼境界了?
這些還都隻是近的,遠的根本不敢想。
可惜麵前流水帶不走少年愁。
“你們先吃,我四處逛逛。”
虞曉雪囫圇吞下一口菜,含糊不清道“我也去。”
沒法子,又趕不走,也隻能帶著了。
兩位客人都走了,趙清萍與徐放舟對視一眼,也再無吃的必要。
趙清萍放下筷子,歎道“這事兒還是不要讓徐伯伯跟我爹知道,雖說古家與我們都是二流勢力,但那個龐然大物隨時可以變作一流甚至一流巔峰。”
天下船東,始終隻是二流,掙的錢簡直不敢相信。但天下那麼多一流勢力,竟是無人敢惹古家,甚至當年玄都山神到峰主活著時,堂堂金丹劍修,隻因為酒後與人閒扯,問了句月清影有幾條尾巴,就弄得天下渡船皆立起牌子,神到峰修士與狗不得登船。
玄都山修士向來以脾氣大著稱,但被人比作狗了,他們說啥了?
人家想弄誰,壓根兒不需要自己出手的。
徐放舟點了點頭,呢喃道“我曾道聽途說,古家有個隻聽命於家主的勢力,隻有九人,修為不淺,皆是刺客。”
兩人齊齊一歎,“哎!他到底惹了什麼人?”
水榭之外有條傍山石道,劉赤亭提著酒葫蘆走在前方,虞曉雪抓著吃的走在後麵。
“劉赤亭,我剛入瀛洲之時,見你在那座洗塵湖附近,後來也察覺到了碧遊山有劍光湧動,那個是你嗎?”
劉赤亭終於明白,那日她為什麼要說又了。他也猛地想起,當時初入桑山,察覺到了一股子哪裡見過的氣息,原來是她啊!
想了想,劉赤亭答道“是我,老王八蛋給我留了三劍,一劍斬了曹源肉身,一劍用在了青蛇身上,還剩下一劍了。”
虞曉雪點點頭,一本正經道“我師父說過,天下修士若論殺力,無人能出周至聖之右,他入金丹便金丹無敵,入元嬰便元嬰無敵,那一劍大概有他的三分實力,沒能殺死青蛇,我也挺意外的。隻不過青蛇不該死,他無意傷人。”
劉赤亭發現這歹毒女人話是越來越多了。
果不其然,沒等片刻,她又說道“但一定殺得死我,你為什麼不用?”
這個問題,她昨夜想了一宿。
劉赤亭隻是淡淡然一句“既然都救你了,再殺你豈不是多此一舉?何況我要是殺了你,嗬嗬,天底下還能有我活頭兒?”
鄧大哥不過嚇了你哥便被流放,我要弄死你,不知要牽連多少人。
此刻正走到連接兩處石峰的鵲橋,劉赤亭拿著小冊子在寫著什麼,虞曉雪便低頭望向下方。
盤旋而上的山路,木樓一層摞一層,有高有低有長有短,可為何我們玉京門連衣裳都得一個顏色?
“劉赤亭,中土王朝林立,那些當官的都是什麼模樣?他們對治下百姓是又什麼模樣?”
劉赤亭已經到了鵲橋那邊,聞言之後,也隻是搖搖頭“我山匪窩裡長大,沒見過幾個當官的,反倒最怕當官的。後來不做山匪了,見過的官都太大,所以不知道。”
虞曉雪哦了一聲,也不知為何,翻手取出了清心咒。
聽見鈴鐺響聲,劉赤亭猛地回頭,無奈道“彆戴那玩意兒了,中土那邊狗脖子才會掛個鈴鐺。”
虞曉雪又問“為什麼?”
劉赤亭隨口一句“因為有響聲,它去了哪裡主人聽得到,好找。”
虞曉雪聞言,低頭看了看手中鈴鐺,略微沉默之後,隨手將其捏碎,丟下鵲橋。
“他們說的蓮花其實叫做冰晶蓮,蓮子不是那麼好取的,隻有心思純淨之人才能見到。我可以幫你。”
劉赤亭緩緩轉頭,一本正經道“難不成你還想白跟著?”
一座連接石峰的石拱橋,兩人各站一頭,其實看不見對方,隻能聽見聲音罷了。
虞曉雪伸手抓住腰間魂玉,即將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無事。”
她以前從不會有這麼多話,摘下清心咒後,對很多事情愈發的好奇了。
我玉京門便相當於中土的官府,那我便相當於官府的大官兒了。
以前從未想過這些,也許是清心咒的緣故,也許是劉赤亭的血玷汙了她的魂玉,總之鬼使神差的,她覺得人在高位不知人間疾苦,不對。
終於,她光著腳走上石拱橋,頭一次撤除了腳底的元炁屏障,踩在青石板後她突然覺得,這感覺還不錯。
抬頭往上一抽,一道涓涓細流沿著石板縫隙留下,她立刻提起裙擺,小步跑了過去,也沒覺得地上灰塵弄臟了腳。
伸出腳去,清涼山泉很快將腳上灰塵衝洗的乾乾淨淨。她便伸出另外一隻腳,也不計較飛濺而來的水珠打濕了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