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與森林的分界線,即便身在雲海之上,窮儘目力也望不到頭兒。
寒霜、綠意,在此隔絕開來,繼續南下便是春了。
如此奇景,北上之時怎麼沒瞧見?劉赤亭趕忙取出小本子,開始寫了起來。
虞曉雪轉頭看去,某歪歪扭扭地寫著,“白的一大片,綠的一大片,中間是條線,可真好看……”
她實在是沒忍住,“劉赤亭,你怎麼想的?就這麼給你那個瀟瀟姑娘寫山水見聞?”
劉赤亭一愣,疑惑道“那怎麼寫,瞧見什麼就寫什麼唄。”
虞曉雪到底是沒忍住,伸手奪過那厚厚冊子,往前翻看了幾頁。
好家夥,劉赤亭寫的什麼覆水河就是水倒著流,山上城真亮堂,山跟山之間有石拱橋相連,真彎。
看得虞曉雪嘴角直抽搐,她深吸一口氣,都被這流水賬氣笑了。
“你要這麼寫,那位瀟瀟姑娘可就不是高興了,估計會想打碎你的狗頭。真不知道你天天讀書,讀了個什麼玩意兒。”
劉赤亭又是一愣,“那可怎麼寫?見著什麼寫些什麼唄!”
虞曉雪駕駛飛舟落下,一把將劉赤亭推下去,沒好氣道“我說你寫,望丘城南下三萬裡,冰原儘、初見生機。銀霜綠幕由此界限分明,往東西爭鬥萬裡,各不相讓。”
劉赤亭急忙提筆,“你慢點兒,跟不上了。”
虞曉雪哪裡管他那麼多,彎腰捧起白雪,嘴角一挑“都是飛雪待春來,春樹迎風送冬去。我見百尺朱樓不曉雪,懶得與春爭。也怪南境瀟瀟雨,早過一城一城。”
劉赤亭滿臉疑惑,“什麼玩意兒?”
虞曉雪嘴角一挑,“長短句!”
劉赤亭哦了幾下,蓮生自領口鑽出,以下巴勾在虞曉雪領子上,伸出手臂拍手不止,“好詩!好詩啊主人。”
虞曉雪抬手彈去一個腦瓜崩,“閉嘴。”
明明是冰蓮,不該冷漠嗎?怎麼成精之後成了個馬屁精?
哈出最後一口寒氣,虞曉雪邁步走出雪地,進了森林。
“這片大林像是一處天然陣法,過了林子,有一塊兒占地數千裡的玄黃氣淺薄之地,與中土的玄黃之氣相近。也是這座瀛洲,唯一一處以人族為主的地方。聽說有九大府,府主與中土的皇帝差不多,下麵則有許多小城主,大概就是相當於中土的縣令之流。”
劉赤亭收起冊子,問道“所以?”
虞曉雪輕聲道“修士紮堆的地方待膩了,想看看人間。”
劉赤亭點了點頭,“好,反正也才五月中旬,現在去懸鏡湖有點兒早。”
話鋒一轉,劉赤亭笑道“但隻光著腳這一樣,可就不像個凡人了。”
虞曉雪猛地轉頭,“你覺得穿什麼樣的鞋子好看?”
劉赤亭盯著那雙腳丫子,沉思許久,“我覺得,草鞋就挺好的,還是漏出點兒好看。”
虞曉雪長長哦了一聲,意味深長。
小渾蛋喜歡這個啊?
“過兩天走出這片大林,你幫我挑一雙,要是沒得賣,你就幫我做一雙。”
劉赤亭一愣,“不是說不喜歡穿鞋子嗎?怎麼突然改主意了。”
虞曉雪竟是一蹦一跳地朝前而去,“你管我?”
可是,在劉赤亭眼中,一百多歲的老太婆,像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似的,裝嫩啊!
……
按輿圖所示,這片大林中間是有個像是被狗啃出來的豁口。林子南接桑山,東西各要出去一萬裡,中間有一條估計就這片林子,就差不多中土那麼大了。而在瀛洲輿圖之上,這處山林,不過巴掌大小。
路上枯燥,讀書、練劍。虞曉雪也教了劉赤亭幾趟拳,他上手極快,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將拳法用劍使了出來。
他說了,老王八蛋說的,什麼拳法劍術沒有高低之分,有的人用起來是好劍好拳,有的人用起來,街邊的狗打不過。
反觀虞曉雪,自打穿上這身竹青長衫,就再沒換過。
劉赤亭反倒是穿著一身白衣,頭發半披半束,彆著墨玉簪。即便讀書不多,瞧著倒像個讀書人。
時而步行時而乘坐飛舟,三日之後,終於是出了北邊的林子,到了那處狗啃的豁口。
走出森林之後,一條足足百餘丈寬的大水便映入眼簾,正好在此地拐了個大彎。
這便是北桑江了。
虞曉雪往前走了幾步,展開雙臂活動了一番,笑道“早就聽說北桑江不如南桑江,原因就是其經過了一處天地玄黃之氣匱乏之地,故而這片地方,修士不屑於來。”
劉赤亭疑惑道“北桑江自桑山東邊先向西,過了數萬裡後才轉而向東,繞了個大圈兒。隻不過,小型海船也能在江上行走吧?不至於因為此地貧瘠便繞過此地吧?”
虞曉雪搖了搖頭,“船沒有辦法過去,北桑江的那處拐彎之地,有個巨大落差,起碼也有百丈,海船走不成。我也奇怪,為何那處地方算不得奇景。”
兩人說話之時,幾聲號子傳來,就在下遊處。
劉赤亭轉頭看去,隻隱隱約約瞧見一艘大船逆流而上,也不知號子聲音從何發出。
虞曉雪隻轉頭看了一眼,“纖夫在拉船。”
劉赤亭從前聽李景芝說過,大運河那邊常有纖夫拉船,但這確實是頭一次見著。
約莫過去小半個時辰,船的輪廓越發清晰,號子聲音也越發響亮。
江兩岸各有黑壓壓一片人,皆**上身,肩頭扛著粗繩子,在一聲聲號子之中,廢了前行。
而那艘足足幾十丈之長的大船,也在緩慢行進之中。
此時此刻,劉赤亭也大概能感應到船上動靜了。
按虞曉雪所說,這感氣法門,其實是衍氣宗的真衍訣,也叫大衍之術。
那艘船已經趕得上小型海船了,但在這北桑江,卻是龐然大物,孤船一艘便將航道占滿了。
那些個纖夫費力前行,汗水順著下巴滴落,一側千餘人的隊伍,即便是江邊黃土,也早被打濕了。
虞曉雪湊到劉赤亭身邊,笑盈盈問道“這場景,你不該忿忿不平嗎?”
劉赤亭摘下酒葫蘆抿了一口酒,今日第一口。
“隻要有應得的工錢,就沒什麼忿忿不平的。過了這個彎,水流便平緩了,屆時楊帆,便用不著纖夫了吧?想必這些人,就在方圓幾十裡內居住。”
又過去小半個時辰,劉赤亭與虞曉雪繞過了江灣,到了上遊水流平緩之地。
果然,此地有個小渡口,江邊泊著幾條小舟。離著江邊約莫一裡地,便是一處鎮子,不小的鎮子。
劉赤亭白衣背劍,挎著酒葫蘆,倒是顯得不倫不類。
他走到那處小渡口,卻見舟子忙著將船係好。
“不過江嗎?”
舟子笑了笑,搖頭道“不了,運木頭的船馬上來了,得先把路騰開。等大船過去,天都要黑,夜裡無人擺渡的。”
劉赤亭點了點頭,又問“那是運木頭的船?”
舟子點了點頭,“此地是林城,林場極多,世代伐木為生,木頭隻要賣得出去,我們就有活路。各處林場的木頭都會聚集在江岸,船一年一趟,一路逆流而上一路裝貨。”
原來如此,船上裝的是木頭,也怪不得要人力拉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