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嬰從未見過謝真這樣的怪胎。
若說他是善人,便是天大笑話。
他一劍殺了怨鬼嶺十四頭洞天大妖,打得自己祭煉鮮血,催動秘寶逃命。
若說他是惡人。
敖嬰行走妖域這麼多年,遇見無數混蛋,唯獨他未曾“落井下石”。
正人君子?
先前龍文大陣對峙,他毫不在意所謂的“大義”,當著妖族的麵,要滅殺人族天驕。
卑鄙小人?
更算不上,他所行所為,都當得起坦蕩。
“你踏入這裡……是為了什麼?”
敖嬰把腦海中雜念全都摒去,她神色複雜地看著眼前少年。
她逃入此地。
一是為了躲避鳩王爺追殺,二是為了能夠煉化【鳳眸】。
那些人族逃入此地。
隻是為了逃命。
可這謝真,仔細回想,從一開始初遇,這家夥就不在“北狩”範圍之中……敖嬰吞魂之時知曉了此次北狩發生的意外,謝真搭乘的那艘雲船意外墜落,按理來說,他不該來到這裡。
但怨鬼嶺相遇之時,謝真便好像已經有了“終點”。
謝玄衣輕聲道:“一顆果子。”
“一顆……果子?”
這個回答出乎敖嬰意料。
這是什麼樣的果子,是道果,是靈寶,還是?
她沉默了半晌,認真說道:“若是這裡隻有死人,沒有果子呢?”
這世上的路,終有儘頭。
兩人走在漫長狹窄的山縫之中,前方似乎有淡淡的微光亮著。
很快,就會抵達屍山的儘頭。
“那便沒有。”
謝玄衣的語氣很輕。
敖嬰更加惘然。
她能從這少年的劍意之中感受到無雙銳氣……不管謝真到底是何身份,想來他在北狩之前就篤定了此地有一樁大機緣,大造化,於是孤身前來。
可若是空手而歸,難道謝真也並不在乎麼?
“……”
謝玄衣沉默前行。
他當然是在乎的。
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得到那枚神明果。
但是他與神明果之間的關係,又並非是敖嬰所想的那麼簡單,尋常修士想要得到造化,不過是想一步登上青天。
但謝玄衣不一樣。
與其說,催動他前行至此的,是“神明果”的誘惑……
不如說,是他想要證明自己的執念。
或者說,是修行第二條劍道的渴望……
前一世,先天有缺,導致他在劍道修行之上留下了遺憾。
若是能夠得到一枚神明果,便可以彌補這道先天殘留的缺陷。
對謝玄衣而言。
神明果的意義,僅此而已。
“跳井的時候,你往下看了嗎?”
謝玄衣忽然回過頭來,問了這麼一句。
敖嬰怔了一下。
這一路走來,都是她在打聽謝真消息,旁敲側擊,想從這少年口中套出一些信息。
這還是謝真第一次問她。
“自然是看了的。”
敖嬰神色有些困惑,道:“怎麼,這井中有什麼?”
謝玄衣挑了挑眉:“你看見了什麼?”
“一口井而已。”
敖嬰平靜道:“我什麼都沒看到。”
“……”
謝玄衣陷入短暫的沉默之中,他凝視著敖嬰的麵頰,第一次如此細致地打量這個妖女。珊蠻留下的那枚玉簡提到,這口大月井可以倒映出人心最深處的渴望,每個人都能夠在對視之時,直麵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欲望”。
若是什麼都沒看見。
便意味著,無欲無求。
這是佛門至高的境界,謝玄衣聽說隻有鳳毛麟角的高僧才能抵達“無欲無求”之境,但當年他走遍南離,拜訪無數佛寺,也沒有遇到真正“無欲無求”的聖人。
這麼多年。
謝玄衣見過的,無欲無求之人,隻有“死人”!
這妖女偷竊熾翎城秘寶,一路南下逃亡,哪裡有半點無欲無求的樣子?
“你……這麼看著我作甚?”
敖嬰被謝真目光盯著,有些不太自在,麵頰稍稍泛起一抹紅暈,整個人情不自禁微微向後退了一步。
這少年劍意太過強盛。
哪怕隻是被凝視,也有種如芒在背的針刺之感。
“沒什麼。”
謝玄衣神色如常,心湖卻有數念閃逝掠過。
他將目光從敖嬰身上掠過,加快腳步,走出屍山。
敖嬰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