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勸誡之後,天上雷霆,稍稍減緩些許。
“你少說兩句,免收皮肉之苦。”
鈞山道人以神念彙聚聲音,傳入籠牢之中。
奈何。
唐鳳書才是真正的置若罔聞。
即便發絲垂落,渾身狼狽,她依舊是那副冷漠麵容,仰首譏諷道:“彆停,繼續!有本事劈死我!”
轟隆隆!
崇龕伸出手掌下壓,頃刻之間,雷聲大作,一時之間整片後山天頂都被雷聲淹沒。
鈞山道人連忙站起身子,他抬袖翻掌。
嘩啦啦!
後山野草,翻湧而起,一根一根,化為飛劍!
如果沒有轉世。
這些野草湧上天頂,便是一片蔚為壯觀的浩蕩景象。
但可惜,沒有如果。
道門大真人,隻有散去修為,提前寂滅,才有機會將一點靈光,投入人間,活出“第二世”。
這“第二世”聽起來美好,但其實十分殘酷。
修到陽神境,何其困難。
為了一份虛無縹緲的妄想,卻要散儘所有元氣,從頭開始。
轉世根骨,未必就比前世要強。
一點靈光保留的記憶,也未必能夠徹底複蘇。
鈞山道人是萬中無一的幸運兒。
他不僅轉世成功了,一點靈光也順利複蘇。
但此刻的他,修行境界,遠遠無法與當年巔峰時期相比。
於是這漫天野草,也僅僅隻是飛起數十丈,便戛然而止。
崇龕大真人所掌握的雷法,不過是輕輕震顫,便將漫天野草儘數震碎,化為灰燼——
雷法淹沒後山,足足持續了半刻鐘。
這一次。
是真的聽不到一丁點質疑,譏諷,和嘲笑了。
漫天草屑飛灰,隨風飄搖,吹過鈞山真人的麵龐,也吹動他飄搖的大袖。
“師兄……”
“你這麼做,真的很不妥啊。”
道袍少年看著這一幕,眼神有驚懼,也有震撼。
唐鳳書的身形,蜷縮在籠牢中,與漫天翻飛的草屑,有七八成的神似。
皆如枯槁。
直至最後,唐鳳書也沒有開口求饒。
於是這場雷法,便真就一直進行了下去。
鈞山真人本以為,崇龕是要給唐鳳書略施懲戒,看在逍遙子的麵子上,隻要對方願意求饒,便會點到即止。
但他現在才意識到,自己想的有些簡單了。
“這世上沒有不彎之草。”
崇龕緩緩說道:“我執掌道門期間,七齋之內,同樣不可有不直之道。師弟,你認同我的道嗎?”
“……”
這語氣冷漠的一問,使得後山空氣,都變得凝固起來。
鈞山真人的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此次踏入後山,他本想和自己闊彆多年的師兄好好敘敘舊,前些日子他在鯉湖看到了鄧白漪練劍,也了解了唐鳳書被困後山的前因後果,對於這個有緣的小姑娘,鈞山真人想要做的,當然不止是傳授劍術這麼簡單。
他想幫幫忙,和和稀泥。
雖然不能保證,崇龕會立刻放了唐鳳書。
但至少,這位年輕的天下齋主,能夠少吃一些苦頭。
可現在他才意識到,自己錯了。
原來他和崇龕,已無舊可敘。
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不認同崇龕的道。
單單隻是如此,其實不算什麼。
但看著被雷法焚儘,四散飄落的枯草,鈞山心底沒來由生出了一股寒意。
他感到了一陣寒冷。
那股冷意,來自於高高在上的那襲黑衫。
原來坐得高,是這麼一個意思。
“說實話,師兄……”
鈞山真人歎了口氣,從地上撿了根倔強挺立的草屑,他做好了最壞的準備,認真且坦誠地說道:“你的道,我還真不太認同。”
天頂寒意依舊。
但雷聲卻沒有再起。
“天下大道,不分高低。你不認同,沒有關係。”
崇龕沉聲說道:“師弟,轉世重修之後,你的進境……似乎比以往更慢了,如今竟然隻是洞天,你準備什麼時候晉升陰神?”
“修行,有那麼重要嗎?”
鈞山真人注視著天頂的師兄。
崇龕陷入思索之中。
他想了很久,誠懇問道:“如果修行不重要,那麼什麼重要?”
“在我看來,活著,開心的活著,這最重要。”
鈞山真人垂下衣袖,但依舊攥著那根草屑。
他望著後山更深的儘頭。
那裡是逍遙子靜修的方向。
鈞山的眼中帶著些許羨慕,語氣也帶著感慨:“大師兄說過,重活一世,不如逍遙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