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沒來由下了一場大雨。
苔嶺地界,本就路窄,遇上大雨,更是山道泥濘,橫生在山腰上的一株老樹,被狂風吹倒,砸斷去路。
一隻商隊被迫停在斷路之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負責護送商隊的護衛,經驗豐富,極有秩序。
兩人在前方清理路障。
其他幾人,則是點燃符籙,照破雨夜,在商隊四周設下陣法,防止有墜石,以及其他意外。
這幾位護衛,皆是佩戴長劍。
劍柄之上,懸掛著大紅色的劍穗。
十年封山,大穗劍宮的劍修幾乎未出山門,但這並不意味著,這傳承千年的龐然大物,與世間徹底斬斷聯係……
道門有俗世弟子,大穗劍宮亦然。
這大紅劍穗,便是“大穗劍宮”俗世弟子的信物。
在大褚王朝境內,大穗劍宮設了大大小小近百座學宮,想要香火不斷,就需要漫長歲月進行栽種,拜入劍宮的修士,有些資質有限,自覺無法得證大道,便會離開劍宮,去往學塾,教書育人。
拜入大穗學塾,便可習練本領,修行劍術,即便不能成為煉氣士,也能學一身本事。
這些護衛,便是大穗學塾出身。
苔嶺今夜格外寂靜。
細密雨絲捶打落在車廂之上,濺起一片片銀亮脆鳴,如同有人奏曲。
若此刻那些護衛抬頭,逆著雨幕向上望,便會發現,在山頂最上方,雷光閃逝之間,共有十三道身影,漠然站立,俯視著這寂靜荒山。
這十三道身影,涇渭分明。
有三人站在前方,其餘十人,不敢並齊,默默後退了幾步,聲勢也明顯要弱上幾分。
“都說皇城好,我倒沒瞧出哪裡好。”
三人之中,居左的那位,身形苗條,即便披著寬大黑袍,依舊能感到其瘦削纖細。
他的聲音也十分尖細,帶著陰柔之氣,譏諷笑道:“苔嶺離皇城不過五六十裡,荒山野嶺,和南疆沒什麼區彆。”
“區彆就是,在這裡的修士,可以光明正大站在太陽之下,而我們不可以。”
居中者是一位穩重中年,身形魁梧,他略帶自嘲地說了這麼一句,而後回首沉聲問道:“魚菱,皇城司特執使什麼時候到?早點辦完差事,早點回宗複命。”
十人之中,緩緩站出一位女子,她捧著令牌,恭敬說道:“槐大人,那位特執使說,皇城事雜,還要半個時辰。”
“……還要半個時辰?”
居左男子帶著怨念,沒好氣道:“從南疆出發,到大褚中州,馬不停蹄,足足花費了二十天!皇城司這幫家夥,不過是出趟城門,也不能準時履約?”
這一番話,讓眾人儘數沉默。
他們都知道原因。
如今三大宗的南疆邪修,在大褚皇族眼中,與匍匐搖尾的家犬無異。
家犬,哪裡有資格讓主人等待?
“巫左使,出門在外,不要帶著那麼深的怨念。”
槐大人微笑說道:“既然皇城司不準時,不如我們找點樂子……看到山下那幾位煉氣士了麼?”
巫左使眯起雙眼,幽幽開口:“隔著十來裡就看見了。這些家夥劍上佩的紅穗,簡直比火折還要顯眼。”
便在此時,三人之中一直沉默的居右者,終於開口了。
“二位不要忘了。此次北上,是來談判交易的。”
三人之中,唯獨他一直沉默,而且身形臃腫龐大。
但此刻聲音,卻是纖細悅耳,猶如天籟。
雷光閃逝,大雨滂沱,苔嶺被照耀猶如白晝,這位開口者的罩袍被風吹去,露出了一張精致嬌俏的麵容,這竟是一位音容絕佳的女子,至於“臃腫龐大”的身形,也在風吹之下,初現輪廓。
原來女子始終背著一座古琴,此行路途遙遠,跋山涉水,為了避免古琴受損,於是將其罩入袍中。
女子輕聲道:“在大褚皇城附近殺人,容易引人注意。那些大褚皇族,若是追查,會橫生許多事端。不過半個時辰,忍忍便是。”
“滄右使此言差矣。”
巫左使笑眯眯說道:“這一路風餐露宿,我等為了赴約,已是吃儘苦頭。這最後的半個時辰,若再不尋些樂趣,隻怕邪火滿溢,再也無法遏製了……要不右使大人,您來陪我玩會兒?”
“好啊。”
女子瞥了眼瘦削陰柔男子,平靜道:“你想怎麼玩?”
“自然是最有趣的那種。”
巫左使依舊是帶著笑意:“聽說合歡宗的女子,個個都身懷絕技。若是滄右使不介意,不妨讓我領教領教合歡宗最厲害的爐鼎之術。”
“巫陰,夠了。”
便在此刻,槐大人開口了,他喝止了巫左使,並且伸出手掌,按在了滄右使肩頭之上。
一股勁氣迸發,壓製住了她準備取琴的動作。
槐大人淡淡道:“滄姑娘擔心談判破裂,這心思可以理解。但大褚這邊,當真是誠心合作麼?若殺了幾個無關人等,便導致蕩魔破裂,那不正和了此行的目的。”
此行,對南疆三大宗而言,不僅僅是談判。
也是一種試探。
他們已經俯下身段,願意當大褚皇族的走狗了。
狡兔死,走狗烹。
當下為了滅殺紙人道,三大宗彆無選擇……可當走狗,也要有三分走狗的顏麵。
倘若大褚皇族當真不給一丁點尊嚴。
那麼三大宗,寧願不與之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