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客,稀客……來了便坐下吧。”
皇城深處,某座背靠鯉魚池的小樓閣中,一副棋盤平鋪展開,披著毛氈的老者側坐在樓閣窗前,一隻手撚棋落子,另外一隻手輕輕抓住一把魚餌灑下。
“嘩啦啦!”
萬千鱗光蕩漾而出,整座鯉池仿佛活了過來,數之不清的魚苗躍出水麵,震出一片片水聲。
“言先生,祁烈奉家師之令,前來拜訪。”
祁烈站在小樓閣亭門之前,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此次他奉命離開大穗劍宮,來皇城拜訪師尊的故人……這位故人,便是當今大褚國師言辛。
“掌律近來可好?”
言辛斜斜依靠著窗欄,看著鯉池躍動的金光,滿麵春風,聲音溫和。
“師尊狀態極好,近日又有所參悟,此次閉關,或可更進一步。”
祁烈站得筆直,他從眉心洞天之中取出一枚金色長匣,沉聲說道:“正因如此,今年的金匣,便由晚輩為前輩送來……前輩不妨清點一下,金匣是否受損,內裡‘物件’是否有缺。”
啪一聲,金色長匣落在桌上。
“哦?”言辛溫聲說道:“趙通天既然放心讓你送匣,便說明他將你看做了最值得信任的人。你辦事,我放心。”
大穗劍宮封山期間,與世隔絕,斬斷塵緣……
劍宮幾乎不與任何人聯係。
大褚國師言辛,是極少數的例外。
不過,大穗劍宮與這位老國師的交流倒也不多,隻是每年趙通天都會送上一枚金匣。
這枚金匣之內,不是寶器,不是符籙,不是蓮花峰的秘典。
而是氣運。
言辛輕輕招手,平落桌上的那枚長匣便向他滑來。
“哢嚓。”
不見老國師如何動作,隻是將掌心抬起,虛搭在金匣之上,這枚長匣便自行打開,匣內懸浮著一團金燦耀眼的輝光。
“……”
祁烈眯起雙眼,注視著這團耀眼的金光。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所謂的氣運。
這團金芒很是淩厲,隔著數丈,都能感受到逼仄的銳意。
原來虛無縹緲的氣運,也能凝成實體的麼?
不過這團氣運所散發的氣息,倒是與祁烈對金鼇峰的印象基本吻合。
大穗劍宮的執法者們,身上氣質,幾乎都是這樣的。
神聖不可侵犯。
耀眼不可直視。
祁烈知道,大穗劍宮一直很重視宗門氣運,掌教大人曾以觀氣之術,斷山移脈,打造了蓮花峰這麼一座獨一無二的洞天福地。不過關於這枚“氣運金匣”的存在,他也是近期才得知。蓮花大比之後,祁烈被遣去駐守玉屏峰,替妙音師妹暫坐山主之位,按照規矩,他本不可離開玉屏峰,更不要說離開大穗山門……可師尊卻是將他召入後山,將入京送匣的任務,交付到他肩頭。
趙通天並沒有過多解釋這些氣運的來由,隻是讓祁烈帶著匣子去一趟皇城,有什麼不懂,就去問言辛。
“我聽師尊說……”
祁烈思索片刻,好奇問道:“這些氣運,都將送入渾圓儀?”
“不錯。”
言辛微微頷首,道:“渾圓儀的每一次啟動,都需要大量氣運……大褚各大世家,聖地,其實都需要為‘渾圓儀’提供氣運。”
“上供?”
“你可以這麼理解。”
言辛頓了頓,道:“多年那場飲鴆之戰,妖國出現了一位窺天偷運的妖孽謀士,不計代價,大肆動用監天之術,墨鴆大尊在其輔佐之下,攻城略地,百戰百勝。這場戰爭最初期,大褚王朝節節敗退,後麵才艱難扳回一城。就是因為卦算方麵被妖族搶先一步,大褚付出了相當沉重的慘烈代價……最終我們雖然取勝,但那妖族謀士的監天手段,卻是給所有人都受到了深刻的教訓。”
“不計代價,動用監天之術?”
祁烈知道,監天者一脈,乃是以壽元換取天意,想要行未卜先知之事,就需要付出對應的代價,所以這一脈修士幾乎都很短命。
“想要動用監天術……其實需要兩樣東西。”
老國師伸出兩根手指,緩緩搖了搖,微笑道:“血肉。或者氣運。”
這其實和晉升陽神是一個道理。
很是相似。
祁烈恍然大悟,他忽然明白為何諸方聖地要將自家氣運送入渾圓儀了……這負責安置大褚王朝太平的國器,倘若沒有足夠的氣運支撐,便需要吞噬血肉。
遊海王想要晉升陽神,潮祭一次,就可能會造成十萬生靈的死亡。
渾圓儀所需要的“飼品”,隻會更多。
祁烈神色複雜起來。
“你一定在想,原來鎮守大褚皇城的渾圓儀,竟然是一件邪器?”
“萬事萬物,本無黑白,亦無對錯。”
“想要驅動渾圓儀,就需要付出代價,這很公平。”
言辛仿佛看穿了眼前年輕人的想法,意味深長說道:“大道在上,天道無情。”
“渾圓儀所蘊含的‘天命之道’,並沒有正邪之分,被正確的人掌握在手中,它便可以化為開辟清明的利劍。可若是落入壞人手中,這件重器,將會掀起難以遏製的腥風血雨。”
祁烈沉默了許久,輕輕歎了口氣。
他沒辦法反駁什麼。
因為老國師說得很對。
踏入金鼇峰,成為執法者之後,祁烈便意識到了一件事……
同樣一條性命的重量,對凡俗和對修士而言,其實是不一樣的。境界越高,看凡夫俗子,越如同看螻蟻。而真正抵達‘至高’之後,便更加無情,更加冷漠,想要成為言辛這樣的監天者,就需要站得足夠高,看得足夠遠。
想要執掌渾圓儀,鎮守國運,就需要做出足夠的割舍。
血肉,氣運,隻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代價而已。
小樓閣短暫寂靜了片刻。
“晚輩還有一問,如果隻是上供……何必要這般行事?”
祁烈想了想,再度開口。
此次自己帶著匣子,小心翼翼從金鼇峰出發,抵達皇城,來見老國師。
這一路上,都有種“鬼鬼祟祟”的感覺。
言辛聞言笑了,單手按住匣子,將其合下:“因為金鼇峰的這枚匣子,並不是用來上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