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許多表達感謝的話語。
但謝玄衣想了很久,最終選擇了最簡單的那兩個字。
如意令對麵的那位,也用了最風輕雲淡的語氣,進行了回應。
“謝謝。”
“客氣。”
這場對話,在兩三個呼吸便完成了交互。神魂令牌很是平靜,一縷神念如墜湖之石,隻是濺起了很輕的漣漪,便迅速平複。
兩人隔著十數裡傳了四個字,而後誰都沒有再開口,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有些事情不必說,放在心中即可。
“小山主……你不開心嗎?”
段照的聲音低低響起。
他小心翼翼打量著對方的臉龐。
段照不太明白,成為天驕榜首應該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事情,為什麼謝真臉上沒有笑意?
“沒有不開心。”
謝玄衣輕聲開口,他看著大普渡寺外狂歡高喝的眾人,平靜說道:“喜怒不形於色,乃是修行的必要功課。”
經曆了那麼多。
對於這些虛名,謝玄衣早就不看重了。
如今再次站在世俗浪潮的擁簇頂點……他無悲無喜,心如平湖。
眼前畫麵,逐漸與當年重疊。
有什麼不同?
沒什麼不同。
“不愧是小山主。”
段照聽得半懂,忍不住感慨:“如果是我,大概會得意忘形一段時間吧?”
“所以你當不了天驕榜首呢。”
鄧白漪忍不住開口,“……當然,我也當不了。”
她雖然努力壓著笑意,但笑意還是止不住從唇角溢出。
謝真當了天驕榜首,她比在場所有人都要開心。
“也不知該怎麼說你,看上去聰明伶俐,怎麼有些缺心眼?”
謝玄衣看了眼身旁的傻姑娘,忍不住歎了一聲。
這次天驕榜揭榜,並沒有鄧白漪的名字,身為堂堂天下齋主的弟子,連前一百名都沒有列入,著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按照道門規矩教誨,此刻鄧白漪本應該端正儀態,收斂喜色,不要讓外人對道門產生輕浮的負麵感受……不說如喪考妣,至少應該神情凝重肅穆。
“嗐。”
鄧白漪當然知道謝真的意思。她挑了挑眉,渾不在乎地擺了擺手:“我是從玉珠鎮出來的凡夫俗子,誤打誤撞來到修行界,本就隻是想看個熱鬨……這大榜沒我名字,正好能夠圖個清淨。”
“也是。”
謝玄衣聞言,心底不免有三分欣慰。
倘若如今鄧白漪,真成了一位“烙守規矩”的道門弟子,言行舉止,處處拘謹,當真好麼?
捫心自問,自己教導鄧白漪修行,將其送入道門,究竟是想看到這個姑娘自由快樂的一麵?還是想看到她拜入宗門,被囚於規矩牢籠之中?
“小謝山主,恭喜奪得榜首……不知是否有空,先生邀您相見一敘。”
桑正站在巨大妖鳥羽翼之下,微笑招手。
他望向段照,鄧白漪,補充說道:“兩位,若不嫌棄,也可一同前去。”
山呼海嘯的喝喊聲中,謝玄衣收起如意令,向前走去,人群為他讓開一條長長的大路。
就在此時,遠方響起激烈的馬蹄擂地之聲——
人群儘頭,有人高聲喊道。
“元繼謨!是元繼謨來了!”
在皇城,能夠讓人聞風喪膽的人並不多。
元繼謨,恰是其中之一。
一匹高大駿馬,踏著雨水泥濘而來,坐在駿馬背上的黑甲男人,神色冷漠又森然,他勒住韁繩,以一種蠻橫不講道理的方式,穿過人潮,硬生生攔在了黑鱗衛桑正和謝玄衣麵前。
“元大人?這是要做什麼?”
桑正神色陰沉下來,冷冷開口。
尋常黑鱗衛見了皇城司首座,自然要俯首低頭,恭敬對待。
但桑正不一樣。
他單獨隸屬於書樓,無需聽從元繼謨差遣。
“聽說謝兄奪了天驕榜首,我特來恭喜道賀。”
元繼謨坐在駿馬之上,瞥了眼桑正,平靜道:“怎麼……這難道不被皇城律法允許麼?”
桑正無話可說,隻能選擇沉默。
“謝兄。”
元繼謨環顧一圈,緩緩開口:“你能擊敗佛門轉世者妙真,當真是好本領。”
“……”
謝玄衣背負雙手,麵無表情看著眼前的黑甲男人。
“本座聽說梵音寺使團,此次來大褚開壇講道,並不隻是為了交流心得。”
元繼謨微微停頓了一下:“再過幾日,梵音寺使團將迎回大普渡寺儲放多年的‘曇鸞佛骨’……不知本座消息是否屬實?”
“元大人問錯人了。”
謝玄衣淡淡道:“這是梵音寺使團的事情,你應該問他們。”
說著。
謝玄衣微微回頭。
隻見大普渡寺寺門禁閉,金光陣不知何時再度升起,大有外人切莫入內的意思……很顯然妙真在寺內看著這一切,這便是他無聲的一種回應。
元繼謨這樣的家夥,不僅僅是被大褚子民厭惡。
離國僧人,一樣十分討厭他。
“本座隻是好奇打聽一下。”
元繼謨微微一笑,道:“謝兄與妙真比試,應當累了吧?這段時日是不是要好好休息一下?”
“元大人若無事,謝某便先行離開了。”
謝玄衣懶得再搭理這晦氣家夥。
他向前走去。
一隻手驟然伸出,於馬背之上,將他攔住。
元繼謨依舊保持著微笑,隻不過這次不再是開口對話,改成了神魂傳音:“本座知道,接下來你要與梵音寺使團一同遠行……聖後先前交代了,這隻離國使團很重要,她極感興趣,不妨我們好好聊一聊東遊的事宜……”
啪一聲。
謝玄衣拍掉元繼謨攔在自己麵前的手掌。
“……?”
元繼謨臉上笑意驟然僵硬。
“喊你一聲元大人,真把自己當大人了?”
謝玄衣漠然傳音:“張口閉口就是聖後,是不是當狗當太久了,隻能搬出主人的名字,才能壓得住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