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衣灑然一笑:“但說無妨。”
“上個大世,天下英雄如過江之鯽……小謝山主的師父,那位玄衣劍仙,獨占鼇首,風姿卓絕,這一點毋庸置疑。”
錢三頓了頓,喃喃說道:“可隨著北海隕落,這昔日劍道魁首的氣運和風姿,卻像是逐漸挪到了陳翀手中。陳翀如今乃是三州鐵騎共主,離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上柱國,封無可封,賞無可賞……”
謝玄衣沉默。
封無可封,賞無可賞。
這的確很像當年的自己。
“聽說玄微島有‘鬥轉星移’之術,隻可惜這些年我為納蘭玄策出生入死,卻始終未能得到他的真正信任……”錢三自嘲一笑,道:“說出來不怕小謝山主笑話,我曾懷疑,是納蘭玄策動用了邪術,將玄衣劍仙的氣運,嫁接到了陳翀身上,才有了如今這位天人之姿的新豪傑。”
“天下氣運如大江大河,滔滔不絕。”
謝玄衣笑道:“即便當年的謝玄衣獨占鼇首,一騎絕塵,也總會有新人出現,將其取代……同樣的道理,陳翀如今是很厲害,可他未必能攔得住新一代的晚輩後生乘風而起。”
“小謝山主竟有這般見解?”
錢三詫異,歎息感慨道:“不愧是玄衣劍仙弟子,新一代的天驕魁首,是錢某器量小了。”
他本以為,謝真身為謝玄衣弟子,會很介意這種說法。
沒想到,謝真絲毫不以為然。
“不過……”
錢三好奇問道:“小謝山主,為何會問起他們二人?”
“離國如今動蕩,想必錢兄也很清楚……陳翀和納蘭玄策,正在聯合‘滅佛’。”
謝玄衣挑了挑眉,望向窗外。
紫青寶船即將靠岸。
使團僧人忙著將一箱箱經文搬出,將駿馬牽出。
“原來如此。”
錢三點了點頭,他雖然是陳鏡玄埋下的暗子,但剛剛從離國歸來,對大褚發生的事情,還不太了解,隻是隱約知曉一個大概,先前為了避開皇城司的窺伺監察,一直沒有機會與使團交流……
如今錢三心中了然。
他壓低聲音,緩緩說道:“你可知,納蘭玄策和陳翀為何會聯合起來,針對梵音寺?”
“為何?”
謝玄衣問過這個問題,妙真卻是沒說清楚。
“離國國主,命不久矣。”
錢三淡淡道:“這幾年他深居幕後,不理朝政,除了極少數伺候多年的婢女,無人能夠見他一麵,聽說是靠著天材地寶,才勉強續著一口氣……這位國主膝下子嗣眾多,皇權動蕩,便是因此而起。”
離國國主,當年也是一位雄主,與大褚勢均力敵相抗百年。
隻可惜。
歲月催人老。
手握滔天權力,也難逃生滅二字。
“你的意思是……”
謝玄衣心頭一凜。
“這位國主,這些年似乎在挑選新一任的‘儲君’。”
錢三譏諷道:“其實如今的離國,本不該有那麼多動蕩……納蘭玄策輔佐離國太子多年,離太子地位穩固,羽翼漸豐,按理應當順順利利接掌皇位。隻是這些年,國主忽然開始寵愛最年輕的九皇子,而這位九皇子,又恰恰與梵音寺有著抹散不去的緣分。”
謝玄衣對離國朝政,向來不上心,故而沒往這方麵去想。
但錢三一語便點透了這層關係。
“這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鬥爭……”
錢三風輕雲淡說道:“滅佛。便是要爭權。納蘭玄策和陳翀之所以站在一起,因為他們從來都是離國太子的堅定擁躉。”
謝玄衣垂下眼簾。
原來如此……
有些話,妙真沒對自己說。
陳翀和納蘭玄策之所以想要“滅佛”,是因為梵音寺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麵,離國太子與九皇子的爭鬥,如若不是錢三點出,自己或許還會被蒙在鼓裡……
謝玄衣抬起頭來:“那位九皇子,與梵音寺什麼關係?”
“九皇子曾得到過禪師的接見。”
錢三隻道了一句。
謝玄衣有些傻眼:“就這……沒了?”
“沒了。”
錢三無奈一笑,道:“聽起來挺荒唐的,但仔細想想,其實也很合理。近百年來有那麼多人都想見禪師一麵,禪師都以‘不便相見’為理由,拒絕會客。可他偏偏在離國動蕩的時刻接見了九皇子,這難道還不足以證明兩人的關係嗎?”
“而且在那之後。離國國主便格外偏愛,甚至可以說是‘溺愛’九皇子。”
錢三長歎一聲:“這一下,無論怎麼解釋,都沒有用了。所有人都認為梵音寺在這場鬥爭之中,進行了押注,他們選擇了九皇子……”
這就是皇權鬥爭……世上不止有黑白二色,但鬥爭一旦開啟,便隻有兩種顏色。
敵人,朋友。
敵人的朋友,就是敵人。
無需錢三繼續多說,謝玄衣也能猜到,麵對世人的猜疑,九皇子絕不會解釋半個字。
這種情況,梵音寺也無法解釋。
沒有人清楚禪師的想法,也沒有人有資格去解釋禪師的想法。
謝玄衣問道:“錢兄在方圓坊為納蘭玄策做事,有沒有更細致一些的情報?”
“當真沒了。”
錢三搖了搖頭,認真說道:“方圓坊雖然手眼通天,但有些地方終歸是無法滲入的。比如大穗劍宮,再比如梵音寺。納蘭玄策這些年也想弄清楚九皇子和佛門的關係,但他查了許久,始終查不出什麼。”
“這件事……有些超出我的理解範疇了……”
謝玄衣揉了揉眉心,苦惱說道:“不過是奪權罷了,即便九皇子和梵音寺交善,納蘭玄策何必要冒著招惹禪師的風險,大費周章滅佛?”
“奪權最好的方式,就是直接將對方抹除。”
錢三挑了挑眉,笑道:“大概七八年前,我聽說納蘭玄策曾試過親自動手,直接殺死九皇子……但如今九皇子還活得好好的,可見那次刺殺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
“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麼……”
“自那次之後,這位玄微島主,便發了瘋地針對梵音寺。”
“離國方圓坊的密諜,有三成以上,都被派遣駐紮在離國佛寺附近……”
“佛門的分布,梵音寺主宗之外的地圖,全都被繪製了一份。”
錢三感慨道:“對手畢竟是有著千年底蘊積澱的佛門,納蘭玄策隻有一人,遠遠不夠,不過經由這些年的鋪墊,陳翀終於成功上位,成為三州鐵騎共主。如今沅州正是動蕩之際,想來納蘭玄策的‘滅佛’計劃,很快就要借勢施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