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這家夥怎麼處置?”
孟克儉蹲下身子,打量著呼呼大睡的道袍稚童。
“還能如何?送回軍營,好生養著。”
陳翀淡淡道:“這家夥可金貴著呢……最多不過七日,道門便會派人來領。”
“明白。”
孟克儉輕笑一聲,領著鈞山真人離去。
先前江寧王謝誌遂想要帶走“鈞山真人”,根本無需陳翀多言,孟克儉連忙上前阻止。
謝誌遂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鈞山真人”乃是崇龕大真人的師弟!
落在棲霞山,豈是他能白白帶走的?
誰想領走鈞山,誰就要欠大將軍一個人情。
片刻之後。
處理完一應瑣事,去而複返的孟克儉,忽然聽到大將軍開口:“你還記得……前不久被抓的那名書樓探子麼?”
“自是記得的。”
孟克儉皺了皺眉,想了想說道:“平芝城剿匪,此人身份暴露,被沅州鐵騎所擒,本該由末下審訊……結果納蘭秋童帶著一眾鉤鉗師前來,強行將她帶走。若是沒有記錯,這暗探應該叫‘鵜鶘’?”
“是。”
陳翀點了點頭,道:“平芝城寇亂,乃大離禍事,她一介書樓暗探,犯得著拚命麼?”
“此事的確有些奇怪。”
孟克儉摩挲下巴,喃喃開口:“這暗探在書樓內級彆應該不低,心湖意誌極其頑強,聽說鉤鉗師輪番上陣,各番酷刑,沒能讓她開口,就連納蘭秋童引以為傲的‘弦術’也不起作用。”
“隻可惜……”
孟克儉遺憾道:“這鵜鶘就這麼死了,臨到末了,也沒審出什麼有用的訊息。”
“其實不然。”
陳翀望向棲霞山不遠處。
孟克儉隨著大將軍視線望去,那裡正是梵音寺使團來時方向。
“納蘭秋童想要勸和謝真,鈞山。”
陳翀平靜道:“她借著‘鵜鶘’的書樓玉牌,成功與謝真見了一麵。”
“不是被識破了麼?”
孟克儉皺眉,這其實是他極其不滿的一點。
棲霞山之戰,既然決定要動用兩營鐵騎,何不全力剿殺?
非要戰前和談!
孟克儉早在斷腸崖等待,從一開始他就知道,納蘭秋童借“鵜鶘”身份勸降謝真,不會有好下場……果然,這具弦術分身直接被當場斬殺,在他看來,正因這個敗筆,寶瓶口圍殺才會被梵音寺使團覺察!
“識破不假,但‘鵜鶘’的身份玉牌,能讓謝真破格見麵……”
陳翀輕聲笑道:“這是不是可以說明,‘鵜鶘’的任務,其實與謝真有關?”
孟克儉楞了一下。
他倒是沒有想到這一點。
“這家夥的任務是什麼?平芝城裡到底有什麼,能讓‘鵜鶘’舍棄暗探身份,與流寇相爭……”
孟克儉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他不太確定地開口,猶疑問道:“將軍,平芝城暴動發生在鐵騎平亂之前,鵜鶘暴露身份,拖住這些流寇,是為了保護城裡的百姓?”
平芝城被流寇衝擊,但城內百姓大多無恙。
因為鵜鶘的出現。
這些人才有了時間逃命。
“褚國暗探在離國紮根,可不是為了懸壺濟世。”
陳翀垂眸,緩緩說道:“鵜鶘知道這一戰會導致自己身份暴露,鉤鉗師可不認這些功德……她當不了英雄,隻會遭受無邊酷刑。可她還是這麼做了。”
“她是為了保護特定的一撥人?”
孟克儉眼神亮了亮。
“不清楚。或許……任務目標沒有那麼多,又或許,她隻需要保護某一個人。”
陳翀搖了搖頭,平靜開口道:“總而言之,鉤鉗師動用了斷腸散,納蘭秋童動用了玄微術,全都以失敗告終,這太不合理。這位大褚暗探心智再堅定,總該有個可以突破的底線。在我看來,這世上沒有‘搜魂’看不到的記憶,這次審訊之所以一無所獲……可能是因為她本就一無所知。”
“這是何意?”孟克儉清亮的眼神再次變得困惑起來。
“自始至終,鵜鶘都不知道她要保護的那位,具體身份是什麼。”
“她隻知道,這次任務級彆極高,哪怕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陳翀一字一頓,道:“雖然沒有證據,但我猜……如果沒有發生平芝城暴亂,鵜鶘接下來的任務就是找到謝真,與之秘密接頭,將謝真帶到平芝城,之後的事情,便儘數移交給他。她在這起任務之中的作用,一共就隻有這麼多。”
“這……很符合陳鏡玄的風格。”
孟克儉神色複雜。
一環扣一環。
鵜鶘這樣的暗探,隻需要知道計劃中的一小部分即可,即便暴露,也不會影響整個計劃。
隻可惜,計劃沒有變化快。
沅州流寇暴亂,使得鵜鶘不得已做出了最慘烈的選擇。
“……竟是如此!”
孟克儉本就聰慧,陳翀提點之後,他頓時恍悟,神色敬佩地望著大將軍:“原來一切都在您的掌控之中!”
六盞醉仙釀,放走謝真,隻是暫緩之計。
“隨心而為罷了,我不是監天者,看不了那麼遠的未來,也懶得擺弄布局。”
“沅州很大,沅州也很小。”
陳翀背負雙手,輕笑道:“平芝城叛亂發生不久,這些流民逃不出多遠……我有些好奇,陳鏡玄這令人眼花繚亂的伏筆長線,到底是為誰而布?一個時辰快到了,阿儉,你現在整頓羽字營鐵騎,準備前去追捕謝真,如果謝真已經有了‘那人’的聯係方式,想必便能一筐打儘。”
“是!”
孟克儉深吸一口氣,道:“大將軍,若是情況沒有那麼樂觀……這謝真是活捉,還是?”
“查不出便算了,隻是隨心一試,未必要有結果。”
陳翀麵無表情說道:“我已給了謝真一次機會,你再見麵,無需留手。”
……
……
逃!
再逃!
謝玄衣腦海之中隻有這一個念頭,棲霞山冷風蕭瑟,如刀削麵。
一時之間,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大劫之中。
飛劍在山嶺低空掠過,大霧破碎,一路太平……那個青衫儒生的身份,謝玄衣在坐下喝酒之時便已經猜到,今日棲霞山殺局,隻有一人能如此氣定神閒坐而飲酒,那便是沅州鐵騎之主陳翀!
陳翀很講信用。
飲下六盞醉仙釀後,他果真撤去了棲霞山鐵騎伏兵。
但謝玄衣並沒有“天真”地以為,陳翀是與自己一見如故,特開恩赦……
“恩公,你還好麼?”
耳畔傳來密雲的擔憂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