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克儉頓了頓,看著麵前的地圖,麵無表情道:“幫我把兩營斥候儘數喊來,我要搜羅儘可能多的元寧郡地圖……要前些年的,再前些年的。我倒要看看,這元寧郡,到底有多少寺廟,有幾座是被鐵騎所拆,又有幾座是歲月風化,自行消亡。”
……
……
“離開棲霞山,已經十五日了,最近沅州鐵騎,似乎動靜越來越小……”
“山雨欲來風滿樓。”
謝玄衣坐在輪椅上,默默攥了攥拳。
他輕聲道:“沒有動靜,比有動靜更可怕。”
千萬雙眼,看著沅州發生的一切。
前些日子。
沅州鐵騎打砸佛寺,佛廟,開展滅佛計劃。
轟轟烈烈。
沸沸揚揚。
每當謝玄衣聽到這些消息,心中忐忑都會消散些許。因果道則提供的庇護非常安全,上次主動推倒圓光寺後,孟克儉率領的羽字營鐵騎便越砸越遠,越搜越偏,如此應該算是逃過一劫了。
前陣子,心湖的危險感應幾乎消失。
可這幾日,這危險感應又重新凝聚起來。
一股淡淡的不安,在心湖上空縈繞。
他知道,該來的總會到來。
“你的傷,恢複得如何?”
鄧白漪關切開口,她推著輪椅,走在小山山道之上,落葉搖曳,婆娑作響。
夕陽即將下山。
這段時日,兩人就這麼相互陪伴,每日都會走過這段路。
這樣的日子,看似沒有波瀾。
但對鄧白漪而言,卻是罕見的“幸福”。
來到桃源之後,她的修行前所未有的順利。
隻是默默吐息,便在十五日內,連升了兩個小境界……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因禍得福。
棲霞山死境,逃出一劫,她的心境就此發生了變化。
鄧白漪以前總是不懂,齋主所說的“入世”二字,是什麼意思,因為她是道門修行時間最短的修行者,半隻腳踏入修行界,半隻腳仍在世俗裡,連出世都算不上,還談什麼入世?
直至這一刻,她才明白。
不是隻有修行者才需要入世。
這浮世如此之大,人人皆在世上,人人皆未入世。
入世者,心境與天地渾然合一。
不求圓滿,即是圓滿。
不懂道法,道法自然。
“還是那樣。”
謝玄衣搖了搖頭,有些遺憾地說道:“經脈元火,將燃未燃。”
這些日子,不死泉已將孟克儉種下的化骨散和寒血毒儘數驅散。
可竅穴元火卻遲遲無法點燃。
生之道則的修行,卡在了最終的“成道”階段。
救人,救己。
怎麼救,都不夠。
謝玄衣不明白“原因”,或許桃源太小,自己要救更多人,才能明悟生之道則。
“今日還是老樣子,醜時再來接你?”
鄧白漪就這麼推著謝玄衣,走入桃源後山的山林之中,落葉堆積,被輪椅壓過,發出沙沙聲響。
“今日可以提早一個時辰。”
謝玄衣道:“目前他該學的,已經差不多了。”
“看來小楚大夫的資質不錯?”
鄧白漪笑了笑。
她看著密林深處被風卷起的落葉,眼中有些許欣慰,那裡有一道瘦小身影,正在倔強揮砍著木劍。
“你想聽實話嗎?”
謝玄衣平靜道:“他的資質不如你。如果就是這麼修行下去,可能要好幾年才能築基。”
自從說了“那就修行”。
謝玄衣便開始真的教導褚果修行。
桃源其實是一個靈氣貧瘠的地方,想在這裡修行,並不是一件容易事。
不過。
謝玄衣是何等人物,連煉氣都教不出,著實有些愧對名聲。
更何況……
對方是褚帝的兒子。
大褚皇室的嫡係血脈極其強大,這乃是人族至純至陽的“龍脈”聖體,當年褚帝分心處理朝政,依舊極快修成了陰神!
“他的資質不如我?”
鄧白漪有些沒想到。
她從不打聽楚果的身份。
但她心裡還是隱約猜到一些原因的……謝真答應此次出使,是因為書樓,因為陳鏡玄先生。如果謝真的任務目的是帶回這少年,那麼對方必定是對書樓極其重要的人物,這樣的少年總該是個修行的好苗子。
“不要妄自菲薄,你的資質向來不差。”
謝玄衣誠懇道:“我以前怎麼說來著……中上之姿,已經很不錯了。”
對於鄧白漪,謝玄衣的評價是,未來必成大陣法師,至於其他的造詣,不敢多言。
但這已經很了不起了。
至於褚果……
或許是血脈還被封鎖的緣故,這小子著實沒什麼天賦。
謝玄衣從來不屑於教人最基礎的修行法。
這一次,他並沒有直接讓褚果開始煉氣。
他在桃源後山密林,隨便找了塊空地,用簡易的木人樁將其插滿。
謝玄衣隻教褚果去做一件事。
出劍。
以木劍對著木人樁出劍!
不拘劍招,不學路數,隨心所欲……
怎麼出劍舒暢,便怎麼出劍。
天下大道,從來無形。
修行人多了,才有了形。
劍乃百兵之首,無論是握劍,出劍,乃至收劍,都有無數前賢總結規矩,道理,但在最開始,劍隻是一把劍,握劍之人隻需將其握住,無需去想太多。
按理來說,這是一個很簡單的事情。
但褚果卻怎麼也做不好。
他砍木人樁。
花了很久,才將其砍倒。
“這幾日,密雲跟著鄭逢生修行醫術,聽說密雲的資質很好。”
鄧白漪輕笑道:“我本以為,小楚大夫這邊也是進境飛快呢。”
“他跟我修行,跟錯了人。”
謝玄衣歎了一聲,無奈說道:“這少年郎,就該學救人,劍……是用來殺人的。”
褚果生了一雙巧手。
平日裡在桃源看病,隻需要半柱香功夫,就能治好一個人。
而今卻需要一整夜,才能勉勉強強砍倒一枚樁子。
不過……
這少年郎倒是頗有毅力。
每夜都拎著木劍,堅持不懈,這股勁氣是唯一讓謝玄衣感到欣慰的事情了。
“殺人,救人……”
鄧白漪看著謝玄衣,歪斜頭顱,好奇笑道:“如此說來,這反而是好事咯?”
“好事?”謝玄衣怔了一下。
“你隻會殺人,不會救人。”
鄧白漪笑了笑,道:“他跟你學殺人,你跟他學救人,豈不是兩全其美?反正……都是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