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閔郡。
夜色濃厚,天邊甚至有了白蒙蒙的跡象,月光黯淡無輝,星辰明亮,等待著即將升起的太陽。
殿闕緊閉,黃錦懸欄,玄紋青瑣,幽暗生光,著青黑色衣甲的兵將靜靜立在台階前,整片宮闕顯得寂靜至極,偶爾傳來一兩聲鶴鳴,在梁間回蕩。
偶爾有一縷清風徐來,將那掛著的黃錦吹動,大殿上的牌匾底色漆黑,字跡金黃,在夜色中照耀出黃澄澄的光來。
【奉武殿】。
天際上是成百上千、圍繞著大殿統一盤旋的白鶴,羽翼遮天,時不時有一二飄然而下,落在宮殿簷上、台階側旁,收羽縮腿,作假寐模樣。
這大殿前綴滿了長蛇似的錦帛,四向皆有水火交蛇丹墀內道,暗紅的龐大廣場十步一燈台,跪滿了修士,服製統一,以頭貼地,沒有一分一毫動彈。
而行出百丈,便見九階,丹陛之下仍是廣台,跪滿了歲數不一、穿著青黑單衣的男女,陰陽相對,方位相符,與台階之上一一對應,皆是血脈後裔。
哪怕跪滿了成千上萬的修士,整片宮闕中仍是寂靜至極,隨著光彩一點點爬上大殿,這才照出最高處大殿旁的兩人。
男子挺胸抬眉,神色矯然,著青衣,腰間一側掛著不曾打開的卷軸,另一側掛著金符,手中則抱劍。
與他相對而立的女子僅一襲白衣,懷中抱著一畫青黑色玄紋木盒,平靜安寧,隻是那木盒中仿佛關了什麼東西,時不時詭異地顫動一下,有水火交織噴湧,卻隻能在女子白嫩的手臂上滑落,不能帶來半點傷害。
再向上九階,殿側正立著一男子,身材修長,金目盼顧,生得頗為俊朗,內裡著白,中襯絞纈絹衣,外頭攏了件對襟直領的白紋玄衣,肩綴鶴羽,襯托著他分外挺拔。
正是李絳梁。
他的神色肅穆凝重,一直等到星辰交輝,漸漸黯淡,他終於等不住了,便在階拜了,恭道:
“願陛下即座,乘水火之變,馭交蛇之征,以正南麵,四海蒼生,不勝慶幸。”
男子在階前等了一陣,有一內官從殿側聽了一陣,恭聲傳令道:
“李大人,請。”
李絳梁麵色微變,行了一禮,從側殿入內。
側殿入內是十八節台階,每一階皆是殷殷的紅色,瀑布般的紫色氣流從台階之上湧下,帶來令人心曠神怡的玄妙感。
上了十八節台階,這才見一道青黑為底,金色紋路的側門,推了門入內,衝鼻而來就是濃濃的檀香,宮闕之內煙霧彌漫,隻見幾個白影立在這檀香霧中。
原來是數位一絲不掛、淨體無毛發的女子,臉蛋圓潤,皮膚白皙,或持著青金色的寶衣,或拿著青黑色的綬帶,或蹲或立,姿態各異。動也不動,有如雕像。
這些女子鱗次櫛比,高低不一,主位上仙座背後雕龍畫鳳,兩旁畫著兩隻蛟獸,身形卻綿延伸長,如兩條巨蟒。
位旁立著一青年,掛了一襲簡單的白衣,長發披散,背對著他立著。
李絳梁不敢抬眉,反倒是後退一步,在門檻前跪下,拜道:
“陛下仁浹含生,道光覆照,臣下凡穢之體,不敢登奉武仙殿,唯伏階前,以聽仙命。”
他略帶顫抖的聲音在殿中回蕩,聽著上方傳來清幽如冰的聲音:
“入殿。”
李絳梁不得不起身,跨過門檻,這才踏入其中,便覺腳底的脆感生生,傳來清脆的破碎聲,白炁之下竟然是滿滿的鹽鹵凝結,與霜雪混合,一片晶瑩。
李絳梁收住駭色,緩步到了他身前十步處,正好在那諸多如同器物般的女子前停住,拜道:
“臣在。”
這才見上方的男子轉過身來,踏階而下,遂有紫氣橫陳,白霜凝結,那一張麵孔短眼烏眸,兩眉俊美,定定地瞧著他看。
“你來。”
李絳梁告罪一聲,立刻從那女子的手中拿起青黑衣的內袍,替他披上,楊浞靜靜地盯著他看,開口道:
“當年孤在道上出手,為那一二小修討要被貪墨的資糧,正見了你南下遊曆,由是結交…如今想來,曆曆在目。”
他微微一笑,挑眉道:
“可曾想過…有幾分算計。”
提起此事,李絳梁目光低垂,答道:
“稟陛下…絳梁見不到算計,隻是畢生夙願,有一寄托之處,不湮於宗族苟且,有解救蒼生之力,這便夠了…”
“解救蒼生…”
楊浞靜靜地盯著他,雙唇動了動,沒有開口,將神色收斂了,答道:
“你自小與孤相交,為孤妹婿,又獨尊於諸臣之上,今日應有你一份功勞。”
李絳梁是半點不敢當,恭身道:
“陛下乃萬乘之尊,受命於天,其數有定,非臣所能據功,唯侍奉殿前,唯命是從。”
楊浞依舊盯著他看:
“這話說不得,若非有你,今日的大宋不知要少多少子民,要多多少屍位素餐之徒,孤成帝雖不能為金丹,卻也威能無窮,你應得一份光。”
“仰賴皇恩。”
楊浞轉了目光,隨口道:
“諸王之中,魏王最貴,爭南北之氣運,定淮左諸宗,諸嗣少不得封賞,今日封王,應派哪位使者?”
李絳梁隻持起白羅中單、黻領青緣的玄衣來,為他著上,答道:
“臣避嫌不敢答。”
楊浞掃了他一眼,道:
“你去尷尬,便讓寧真人去。”
李絳梁唯唯從命,再為他加袞服,聽著這真炁轉世、貴不可言的大人淡淡地道:
“黎夏一帶、大欲荼毒,是孤下的不殺一人命令,言出而諸修景從,隻有你勸孤不得讓餘孽流入郡中,孰忠孰佞,自然分明。”
李絳梁遲疑片刻,沒有去拿下一條綬帶,而是跪倒在地,低聲道:
“臣愚昧不解…既然陛下有滌清之能,何不神妙運轉,一氣解脫,將金蓮孽力消弭,而是任憑他們入郡…恐怕黎夏今後將有邪教興複,百年不得平。”
楊浞那雙眉眼靜靜地盯著他,答道:
“金蓮孽力所居,改了就是改了,相當於讓他們讀了這麼多年的經書,哪怕大欲退去,依舊是蠱惑過的,一個人見了鬼怪,哪怕孤叫鬼怪退去了,依舊不能讓他恢複沒有見過鬼怪的心念,除非孤去動他們的魂魄。”
“如今唯有一心自發的虔誠,他人願意信釋,你若以神妙改他,便與釋修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