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迭收了手中卷軸,便讓李闕宛退下去,急匆匆地到了陣前,果然發覺那滔滔的海麵上立著一人,瞳孔白紅,披著白骨甲衣,血色絲綢,一對金翅攏在身後,一言不發。
劉長迭見他氣息萎靡,悵然不已,忙將大陣開了,叫他進來,這妖王把手一背,失魂落魄地邁步進來,扯著嗓子道:
“娘嘞…差點沒命了!”
劉長迭歎了一口氣,一邊請他進去,一邊從袖中往外掏靈丹,道:
“可還好些了?”
複勳接過玉瓶一拍,那靈丹便在劉長迭心疼的目光中如糖豆一般滾進大嘴裡,這妖物卻好像沒嘗出什麼滋味,砸吧砸吧嘴,紅著眼答道:
“你心疼什麼…跟著那大丹師,還能少得了丹藥不成。”
李曦明當年來取功法時的確給他煉過、留過丹藥,劉長迭卻很節儉,搖頭歎息:
“如今世道不正常,他手上靈物靈資多,放在前些年,就算太陽道統都沒有他這麼闊氣的…更何況…我豈能白拿他的東西!”
彆人興許不清楚,可一次次的【頸下羽】可都是從劉長迭手裡出去的,甚至早早到了東海都收集不到【壁沉水】,以至於停產的地步,劉長迭當然知道李曦明修行有多奢侈…哪怕他身家雄厚,也是自歎不如。
這頭的複勳往位上一坐,環顧了這藍金色的玄妙洞府,暗暗點頭,自顧自地往壺中衝茶,罵道:
“乾他娘的勝白道!乾他娘的紮西次旺!哪日叫老子得了道,成了這大妖王,要在勝白道那聖殿上搗他三個洞!”
劉長迭皺了皺眉,見這妖物掀開衣物,那翡翠白玉般的法體上赫然有三個大洞,洞中不見什麼白骨皮肉,卻像什麼財主的地窖,金沙如瀑,金桌金椅東倒西歪,點綴著指甲蓋大小的翡翠紅石,一兩個衣著富麗、拇指大小的小妖正跪在金沙中哭。
劉長迭愣了愣,答道:
“大西婆國丟了?到誰家手裡了!”
複勳悲道:
“那肯定是丟了!被那幾個賤人瓜分了,好在我早早吞服【望晉玄衍丹】,煉成了望晉瑞體,收羅了這一眾部下離去,否則今日倒成了孤家寡人了!”
複勳這【望晉瑞體】奧妙無窮,與那慕容家大肚能容的模樣有些相似,根本上卻極為不同,本質上是他身神通成就極巨大的本體,可以使得萬妖攀附,【望晉瑞體】再將這本體連帶著萬妖幻化成形,掩蓋在皮肉之下。
劉長迭頓時語塞,他倒不相信複勳對於這什麼部下有多好,一來是帶在身邊跑跑腿,有人伺候,幫助修煉法體,二來恐怕就是傷勢不穩定之時的下酒菜了…
他心中很清楚,口中則問道:
“青衍前輩…”
複勳悲痛萬分,失魂落魄,恨道:
“叫他們捉拿去了!”
“什麼?!”
劉長迭想過兩妖有此一劫,卻沒有想到嚴重到這種地步,一時悚然,駭道:
“青衍前輩…如今怎麼又能被他們算到了!不是有妙法在身?司徒霍埋伏了十年都捉不到他……怎地…”
他猛然意識到司徒霍是萬萬不能跟勝白道比的,驟然沉默,複勳隻恨道:
“勝白道已經今非昔比,那位大人一定有複蘇的跡象,甚至有了一定出手的能力!也隻有借助了他的神妙,青衍才會這樣容易遭他們算計!”
提起大西塬上那個魔頭,複勳眼中閃過一絲驚恐,似乎有些張惶的模樣:
“我與他被勝白道埋伏,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好在青衍手中還有那麼一卷伏法青書,以重傷換取時機,借此從勝白道主手中逃命…可那人手中有玄旗,隻要傷勢未痊愈,如何都會被他們追上!”
“我兩人惶恐逃竄,施法向你求救,可希望已絕,你說那妙法…敷衍司徒霍還好…怎麼能瞞得過勝白道主?此人帶了風馬玄旗,即使青衍的妙法一路逃出去千餘裡,也經不得這玄旗搖晃…若不是我脫身得快…要叫我也搭進去!”
劉長迭驟然間又是愧疚又是不安,低眉道:
“非是小弟不救…當夜此地電閃雷鳴,有真人在旁埋伏,等候我多時了…我若是出去,同樣也是自個都保不住的…”
這妖王在席間哇哇大哭,那淚水如同水晶般滾落一地,【玄匱金翅蝠】天生異種,淚水所過之處香粉散落,異香撲鼻,他哭了一陣,搖頭道:
“我怎麼會信不過你!我早就想明白了,既然他們一定要捉青衍回去,方方麵麵都要看護著,哪能讓你來救呢!”
他悲痛欲絕地倒下去:
“痛哉!”
劉長迭對青衍不如複勳那般熟悉,卻也頗有交情,心中一時間複雜至極,一股悲意湧上心頭,歎道:
“我救了又能如何呢,勝白道主親至,在他麵前我又能走過幾合…”
可就在眼前的妖物低下頭的一刹那,那潔白如玉的臉頰竟然驟然扭曲起來,仿佛底下有什麼東西劇烈的要掙紮出來,扯出一張拳頭大小的、猙獰恐怖的臉龐,兩隻眼睛皮肉凹陷成空洞洞,直勾勾盯著劉長迭。
劉長迭悚然一驚,退出一步,喝道:
“何方妖邪!”
他這一聲帶著神通法力,卻僅僅讓那張拳頭大小的臉皮一停滯,空洞的眼眶移動,仿佛在打量周邊的環境,複勳的反應卻更快,那雙手驟然抬起,狠狠的捏住這臉龐!
那拳頭大小、肉瘤般的臉龐,頃刻之間被捏了個粉碎,淡金色的血水從他的指縫之間爆裂開來,浮現出陣陣異香,複勳抹去鮮血,眼神陰狠,劇烈咳嗽起來。
劉長迭看得眉宇緊皺,久久不語,複勳咳了一陣,知道對方在等他解釋,賠笑道:
“是中了勝白道主的少陽之術…我這法身之中恐怕有好些陽蟲,翹首以盼,等著給他報信…”
見著對方如此緊張,複勳恍然,連忙搖頭道:
“放心…放心,我是趕著它們被經幡召喚的間隙趕過來的,入了大陣,隔絕太虛,已經好得多了,有什麼消息也傳不出去,放心…咳咳…”
劉長迭這才有些釋然,又是心疼又是不安,低聲道:
“不是晚輩有什麼心思…這鹿萊島是曦明的地盤,供給我修行已經是難得,倘若出了什麼事情,惹來什麼災禍…我該如何和他交代!”
兩人相視而默然,劉長迭歎道:
“你這傷是我記著了,太陽靈物不好找,我再想想彆的法子,給你聯係一些擅長療傷的高修…前輩就好好待在這裡療傷就好…”
複勳低了低頭,想說些感謝的話,可好一陣不曾開口,隻顧著去舉杯,不知過了多久,歎道:
“經此一役,大西塬已經居高臨下控攝婆羅埵,回是回不去了,整個婆羅埵的妖物也有得哭…我亦走投無路!”
“我這一家子夥計,吃穿用度何其龐大…我自個又要求道,一定是去不了外海了,西海、北海,哪一處有我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