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雖然隱晦,可寧婉何嘗看不出!
寧氏與司徒家…豈是簡單仇怨!寧迢宵與司徒鏜的仇怨深如東海,無可化解,與司徒霍本人之間的仇隙更是難以調和…也難怪她麵色發白!
司徒鏜強取豪奪,不顧及後輩,給他留下了滔天的仇怨,司徒霍聰明著,在海中西躲東藏,總好過司徒駑夾在兩宗之間,一度被遲尉破了法身,差點被一口氣打死!
可好不容易熬到了出頭之日,元素真人臨死還要拿他出氣!
那一次鬥法叫他丟了一臂,狼狽至極,司徒霍這等人物,豈能不記仇?
她目光幽靜,心中冰寒,沉默不語。
自家元素真人寧迢宵與司徒家的仇隙由來已久,本避免不得,雖然寧迢宵身隕之時她正在閉關,可許多事情依舊很明白。
‘當年北方大戰將至,大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特地前去捉了這司徒霍一次…可惜,這最後一次…也終究沒能功成。’
寧迢宵這一輩子,名氣大得很,那張嘴更是出了名,本事不低,靠著一身術法道行和既是身神通又是命神通的『洞泉聲』打的一眾宵小低頭,與流亡海外的司徒霍比起來可謂是天地之差,可寧婉自己心裡清楚,到了這位大人晚年時…已經有些有心無力了。
‘神通的差距本不可抹煞,有時壓一道神通就可以決定勝負,是大人天資卓絕,靠自己的道行彌補…這些差距終究會隨著各位真人的神通增廣而一點點被拉近,甚至被壓製。’
那最後一戰,寧迢宵必然是做足了準備的,可沒有料到司徒霍凝練第三道神通,哪怕寧迢宵照樣將他壓著如孫子打,終究沒有取他性命的機會了…
這種被眾多天賦不如自己的庸才甚至是一些仇人的晚輩慢慢追趕乃至於超過的感覺必然不好受,寧婉每每想起,心中都有悲涼:
‘聽聞大人晚年性情越發偏執,想必也是知道這心頭大患無法拔除…寧氏如若不能投靠遲家,極有可能迎來滅族之患……’
寧迢宵沒有子嗣,平心而論,寧婉已經覺得自己這位長輩做的夠好了,如今見了司徒霍,仍不覺得是前輩的遺毒,而是冷眼迎上對方的目光,以厲色還之。
‘喪家之犬…’
司徒霍與她對視一瞬,並不驚訝,甚至有幾分了然,慢慢將目光收回來,心中平淡如水:
‘不奇怪——寧迢宵合該有這樣的晚輩!’
可即便如此,他仍沒有把這女子放在眼中,眼神重新落在手中的【宣威牙璋】上,望著這短刀般的信令,司徒霍的目光深處燃起熊熊的欲望之火,不斷細細觀察著。
他自顧自地研究,可明明是解了危機,大宋一方人人帶傷,卻沒有半點聲音,一個個麵色各異,相互交換著神色。
唯有鄰穀蘭映被奪了靈胚,心有不甘,上前一步,看看司徒霍,再看看低眉不語的汀蘭,隻能搖頭沉眉,眼睜睜看著諸修離去。
卻見司徒霍交還了仙旨,那隻老手驟然握緊玉刃。
他修行『鏤金石』,這法軀神通在紫府中也是排得上號的,【宣威牙璋】本不是用於劈砍,卻輕而易舉地劃破了他的手掌,忽明忽暗,一寸寸粘稠如金水的血液迎刃而下,滴落空中,幻化為滾滾的水火。
‘好……’
這寶物在空中明暗三次,隱有掙脫而去的征兆,卻被那仙旨鎮壓,垂落在他身上,遂被收服,這老人轉過身來,淡淡地道:
“老夫司徒霍…忝為平淮將軍,兼為鏜金節度,諸位…今後多多指教。”
夜空依舊寂靜,卻見亮晶晶的玉劍收回鞘中,激起一片沉蒙的白霧,那衣著瀟灑,抱劍而立的白衣真人嗤笑一聲:
“老東西以後不必做喪家之犬了!”
正是力戰公孫碑,保全大局的竺生真人!他渾然不懼,冷笑著拂袖而去,隻在空中丟下冰冷的話語不斷回蕩。
這話讓眾人再度沉默,司徒霍卻笑得頗為得意,仿佛在揣摩什麼,上前一步,環視一圈,幽幽地道:
“看來劉道友還記著舊仇,倒不大氣了。”
汀蘭聽得一言難儘,心中暗罵:
‘大氣?如何大氣得起來?司徒鏜滅過一支楚劉遺族…死在他手裡的楚劉後裔堆積如山了…【血凶樓】裡估摸著有不少血氣呢!’
這可不妨礙司徒霍老眼環視,停留在寧婉麵上:
“原是元素道友的後輩…難得…難得…”
寧婉麵色已經恢複許多,仍有冷厲,抱著劍一言不發。
司徒霍赫然笑起來,道:
“元素真人生前多有指教,如今昔人已去,隻餘……”
他一副不曉得名字的模樣,環視一周,唯有獻珧往前踏了一步,才掀起袖子來,鄰穀蘭映已開了口,輕聲道:
“這是秋湖仙子寧婉。”
司徒霍的眸色微微波動,笑道:
“原來是寧婉!”
一旁的汀蘭同樣麵色不佳,這位鏜金門真人的人緣實在不好,整個江南…尤其是以太陽道統為代表的諸修,恐怕沒幾個與鏜金門親善的…她如何好得起來?
‘鏜金之血亂,是青池、金羽相互交易的結果,根子上是司徒鏜的子嗣之間關係差,大有陰險惡毒之輩,司徒霍為其中佼佼者,更多幾分謹慎…麻煩了…’
可正當此時,從中現身出一老真人,一身琉璃葛衣,麵帶笑意,行禮抱拳,忙著轉移話題,笑道:
“恭喜道友!”
這老真人正是過嶺峰的獻珧真人,兩人似乎還有幾分交情,司徒霍慢條斯理地回了禮,轉頭看向眾人:
“諸位請守豫馥,我往鏜刀山複命。”
寧婉有些恍然地抬起頭來,汀蘭麵色複雜,一同上前,忙著將兩人分開,低聲解釋:
“楊大人已經…攻克鏜刀山!我這便前去複命了。”
她駕紫雲而起,遁入太虛,飛了幾步,側過頭來,終究不能無視此事,輕聲道:
“如今北方勢大,前輩與婉兒共同效力於大宋,曾經的仇怨多源自於司徒鏜,還請前輩放下…亂了君上的事,終歸是不好的。”
司徒霍收了笑,靜靜地道:
“多謝真人提醒,寧迢宵是有本事,我也欽他幾分,怨恨…倒不至於。”
這老人目光平靜,這話說的很鄭重,他年歲已大,對寧迢宵是欽佩比怨恨多,可這並不妨礙他報此追殺之仇。
‘他害我未必是怨我,而是因為我是司徒鏜的後人,如今亦是,我如有機會,除了寧婉,也是因為她是寧迢宵的後人。’
他將手搭在腰間的【宣威牙璋】上,卻沒有太多的心神留在此處:
‘當下的關鍵是參紫…我已經駐足不前了太多太多年了…修真之光,是我唯一的機會!’
……
遠方的幻彩微微閃爍,寒冷的秋風飄拂,台階上滿是落陽,大殿中亮銀色的大鼎依舊矗立,明明是剛入秋,其中的清水卻早已凝結,化為銀閃閃一片。
大殿之中顯得空曠,白衣的真人坐在上首,手持朱筆,正聽著殿外有腳步聲傳來,從階前上來一位女子。
此女身材高挑,麵容清麗,眉心點了三瓣白花,顯得出塵脫俗,鼻梁高挺,身著白裙,背著長劍,行走間顯現出風風火火的性子,在階前行了禮,低聲道:
“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