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州。
葉無坷到冰州之後,第一次走上了冰州城牆,這裡堅固,高大,巍峨。
冰州是一個很複雜的地方,複雜到這裡就是整個遼北道的縮影。
遼北道是個什麼局麵,把冰州放大來看就對了。
每個帝國建立之初都會經曆各種各樣的困難,大寧這樣破舊立新的帝國要麵臨的自然更多。
在破舊立新的過程之中,一定會湧現出很多純粹的人。
他們不計較個人利益,隻為了那個崇高的理想。
然而破舊立新必然會出現的問題就在於......迷茫。
每個人都知道目標是什麼,可路在哪兒?
大寧要走的是一條中原有史以來都沒有人走過的路,在他們的前方沒有任何參照物。
在這個時候,很多官員展現出了他們的膽魄。
而他們精神上的領袖,大寧皇帝李叱的一言一行就成了他們的指路明燈。
有些時候,李叱一句看似不經意的而說出的言語,到了地方上,便會放大成為政策。
比如,立國之後,李叱說過要給商人更大的尊重。
不要用士農工商的階層束縛了商人的作用,也不要因此而一直壓著商人的地位。
這句話隻是皇帝諸多思考之中的一點。
可朝臣們聽到了,就一定會有所觸動。
有觸動而無作為的犯不了大錯,也成不了大事。
有觸動而大作為的,成大事也可能犯大錯。
比如連夕霧。
陛下說要給商人一定的尊重,其實究其根本,陛下要打破的是階層的束縛。
那是陛下的職,和在職時候要造的業。
“當年連夕霧不冤枉,也冤枉。”
葉無坷站在城牆上俯瞰冰州城的時候,有所感慨。
“連夕霧是地方官,哪怕是封疆大吏,他對地方製定的政策也要判斷從長安吹來的風是怎麼吹的,往哪兒吹,風吹的大不大。”
“當年他在遼北道開先河重用商人,也為商人開方便之門,隻用短短幾年時間,就解決了按部就班用二十年三十年也未必能解決的問題。”
“上行下效,道府如何做,下邊的州治縣治官員就會跟著做,道府開了一扇門,他們就得把門窗全都打開。”
“可究其根本,連夕霧伸在遼北道如何能那麼快對陛下的一句話加以解讀?就算他解讀了,為什麼就敢那麼大力度的放手一搏?”
餘百歲聽到這不得不跟著感慨了一聲:“徐績是個王八蛋。”
是啊,隻能是徐績。
在大寧朝堂之內,最善於解讀陛下言行的除了徐績之外還能有誰?
原本連夕霧和徐績的私人關係就不錯,兩個人還是親戚。
這兩個人,其實一直互為後盾,互為援手。
最初是連夕霧先受邀離開兗州追隨陛下,連夕霧已經在皇帝手下任職之後才將徐績引薦。
那個時候的徐績,年少輕狂意氣風發。
但他的才學很快就得到了陛下認可,所以在十幾歲的時候就能成為一地主官。
也在很短的時間內,徐績的官職就超過了連夕霧。
大寧立國之後,連夕霧調任地方而徐績則成了朝廷宰相。
“徐績將陛下的話做了一些曲解。”
餘百歲道:“他把陛下要表達的人不能困於階層歪曲了,還放大了。”
“但他又不敢在長安城裡做嘗試,所以他將這件事交給了連夕霧來做。”
“遼北道當時是大寧最艱難的地方,百姓窮苦,匪寇橫行,人丁稀少,百業維艱。”
“那群熾烈的想讓百姓們過上好日子的地方官員,其實學識見解又都不算太高。”
“這不是他們的錯,也不是陛下用人的錯,而是那個時代必然要有的過程。”
能說出這些話的餘百歲,其實已經遠遠超過了很多朝臣。
其實他的父親餘九齡就是一個聰明到極致的人,若做官也必然會有一番作為。
可就因為太聰明,所以餘公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做官。
葉無坷道:“大寧剛剛立國,是在廢墟上建立起來的新朝,曆經數十年戰亂的中原,哪有那麼多合適做官的人。”
“人才不夠用,就用心地赤誠的,心地赤誠的不夠用,就用聰明一些的,再不夠用,隻能用一些在舊楚做過官的。”
“徐績的一番話讓連夕霧找到了一條出路,連夕霧打開的門讓許多地方官員看到了希望。”
“官府沒錢可以借,借了不用直接還錢,或是分一塊地皮出去,或是直接給一些優厚條件。”
“對於那個時候的地方官府來說,這是沒本的買賣一樣隻賺不賠。”
“要說不心動,若我在那時候做官都不可能不心動,或許在那個時候,我的步子邁得比誰都大。”
葉無坷看著冰州城,看到的是龐大的城池繁密的建築和數不清的人。
“解決問題實在是太快了,快到今天出現的問題明天就能解決的地步。”
“而那個時候的人,也不可能人人都把十年後看的清清楚楚。”
“大部分人能看到十年後的繁華,看到欣欣向榮,但看不到這些背後的隱患。”
葉無坷道:“我們現在頭頭是道的在說,是因為我們恰好生在了這個隱患已經不再是隱患而是明患的時期。”
“徐績害了連夕霧,也害了遼北道的官場。”
“可是凡事都有兩麵......如果當初不那樣選的話,遼北道的民生到現在可能還很艱苦。”
餘百歲沉默了好一會兒後點了點頭:“徐績是能臣。”
用好了是一頭牛用不好是一匹狼的能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