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官的犯了錯,落在我手裡都得嚴懲,而百姓犯錯,我多數都會酌情減免。”
葉無坷說到這,將黑布抬起來蒙住雙眼。
“不見,則心定。”
他蒙好雙眼之後,聲音驟然發寒。
“此前涉及貪墨,瀆職,更參與謀逆的冰州府各級官員,按罪......誅族!”
“昨夜收買民勇試圖打開城門叛亂的商人,按罪......誅族!”
“昨夜被收買的所有民勇,不認罪,不檢舉,不供出幕後主使者,誅族!”
這三句誅族一出口,彆說百姓們,彆說那些犯了罪的人,就連餘百歲他們都嚇壞了。
這殺戒一開,冰州城內,至少超過兩千人要被斬首。
“明堂!”
餘百歲連忙上前:“真的要殺?”
葉無坷端坐在高台的椅子上,抬起手擺了擺:“殺。”
這一刻,四周圍觀的百姓全都跪了下來。
“求明堂開恩!”
“請明堂網開一麵!”
“明堂開恩啊。”
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葉無坷忽然怒道:“都住口!”
他猛然起身:“我自到冰州之日起,雖抓了不少人卻始終沒有處置,就是想給你們一條活路。”
“我嘴上說著要嚴懲,要用重典,可我一直都在等著朝廷新法頒布實施。”
“朝廷新法是什麼你們也都知道,我在等的就是你們各家都能有一絲生機。”
“是你們自己在找死。”
葉無坷將龍鱗黑線抽出來,砰地一聲戳進高台。
“斬!”
秦焆陽和餘百歲對視一眼的時候,三奎已經抽刀上去了。
這片巨大的空地上,片刻之後就血流成河。
人頭一顆一顆被斬下來,現場散發出來的血腥味越發濃烈。
沒有被牽連其中的人,他們看到了這人間慘像這修羅地獄。
可他們誰也沒有看到,端坐在高台上不動如山的葉明堂,那蒙住雙眼的黑布之下,有兩行淚水緩緩滑落。
少年,何時都沒想過要做屠夫。
圍觀的人被嚇得瑟瑟發抖,恐懼到後腰處都止不住的疼。
每個人在此生都不會忘了今日,不會忘了他們曾經親眼見過的血流成河。
“明堂已經法外開恩!”
餘百歲此時站出來大聲說道:“今日所殺之人,皆犯謀逆大罪,按大寧律至少也要誅滅三族!”
“可明堂隻滅死不悔改之人一族,連近親也未牽連,所以你們自己就都好自為之吧!”
他一擺手:“被殺之人的親屬朋友現在可以將屍首收回去,找地方掩埋吧。”
他說完這句話回身走到葉無坷身邊:“師父,咱們先回去吧。”
葉無坷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餘百歲忽然間反應過來。
他麵前的這個,曾經千裡追殺黑武世子不死不休,累不死一樣的少年英雄,現在應該是暫時站不起來。
葉無坷當然不是被嚇壞了,也不是被氣壞了,他是心裡疼,疼到他雙腿無力,又何止是雙腿無力。
他端坐在那一動不動,百姓們還覺得他是鐵石心腸。
可他,隻是無力起身。
“我陪你。”
餘百歲就站在葉無坷身邊,按著腰畔的橫刀肅立。
下一刻,三奎回來了,大奎回來了,二奎回來了,秦焆陽回來了。
他們在葉無坷身前站成一排,筆直的像是一棵一棵在颶風之中也絕不會倒下去的凜然青鬆。
他們又像是一道屏風,一道城牆。
為葉無坷擋住了那些百姓,也擋住了葉無坷那不能被人所見的脆弱。
葉無坷從來都沒有在自己人麵前表現出過這種脆弱。
可不代表他沒有。
以前,都是他在彆人麵前成為了那一道屏風,那一道牆。
為他在乎的人們擋住了所有能擋住的東西。
今日,三奎餘百歲他們在葉無坷麵前也變成了那一道牆,堅不可摧的一道牆。
他們筆直的站在那,迎著風,按著刀,巍然不動。
時間就這樣一息一息的溜走,根本就不在意人的感受。
又或者,是因為太在乎人的感受所以時間才會存在,時間,就是用來抹平傷口的唯一的良藥。
當夜色降臨的時候,這片巨大的空地上已經沒有了屍首。
所有被斬殺的人都被他們的親屬收了回去,今夜這冰州城內不知道會有多少哭泣。
“殺人從來都不應該是對的。”
餘百歲站在葉無坷身前自言自語。
“可有些時候,不殺人就會死更多人。”
他不知道這是在對自己說話,還是想對師父說話。
這一刻,葉無坷扶著座椅的扶手起身。
哪怕已經過了這麼久,他在站起來的時候雙腿依然在微微打顫。
“回去吧。”
葉無坷緩緩道:“但願他們能理解......今日我不殺這些人,明日叛軍大規模圍城的時候,就會有更多城中百姓與叛軍呼應。”
“我殺兩千餘人是屠戮......若全城都與叛軍有牽連......便是屠城。”
“他們不理解也罷,隻要怕了就好,也許再過千年,冰州百姓都會覺得葉無坷是冰州罪人......”
少年臉色悲愴。
“那我就做這個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