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樂吵吵嚷嚷之後,終於形成了最終的決議:派遣第二撥使者至平陽,爭取晉人的支持。
使者一人五馬,自盛樂出發後,不畏嚴寒,快馬加鞭,數日就抵達了草城川。
在看到晉人於塬上築起一城後,大為驚訝。
似乎之前有人提及過,但諸事紛雜,最後被人遺忘掉了……
很自然地,他們被巡邏的騎兵攔下了。
賀蘭奴根沒有多說話,隻派人上前交涉了一番,然後便被引到了遮虜城外,看管了起來。
賀蘭奴根沒有絲毫不耐,出使彆的部落或他國,難道次次有好臉色?早習慣了。
他更關心的是這座城本身的存在。
看似沒有直接擋著路,但人家就在路的旁邊,居高臨下,一旦大隊人馬過去了,就可以跳出來襲擾你脆弱的後路。
以前這裡其實是有部落的,但賀蘭奴根忘了是哪個了,實在離得太遠。
他隻知道這邊的部落投靠了祁氏母子,似乎被調走了。
這就是內戰造成的直接惡果之一。
如果兵力充足,晉人築城時就大舉殺過來了。現在城已築畢,說什麼都晚了。
“能威脅平城,也能威脅盛樂!”凜冽的寒風之中,賀蘭奴根一邊跺腳,一邊哈著熱氣,心中似乎比身上還冷。
有隨從拿刀柄敲了敲城牆,又聽了聽聲音,道:“挺厚實的。”
賀蘭奴根瞟了眼黃土牆,沒說什麼。
晉人喜歡築城。
城築到哪裡,就推進到哪裡。如果城池裡的兵有野戰能力的話,那麼這塊地就真的占下來了。
明年開春之後,他們與祁氏母子大戰的可能性不小,當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晉人興許已經推進到平城了。
接下來怎麼辦呢?似乎也沒太好的辦法。
世人隻顧眼前,長遠的事情或許能考慮到,但有時候真的無能為力。
賀蘭奴根曾經設想了一下,如果祁氏弑殺鬱律之後,他們就待在意辛山不動,而王氏也沒有選擇逃回廣寧,而是將拓跋什翼犍藏了起來,讓祁氏找不到,那麼結局會怎樣?
大概是賀傉稱王後,無法服眾,在盛樂感到恐懼,待不住東逃平城或東木根山。
但他一時半會也不會找廣寧王氏的麻煩,更不會跑到陰山以北的賀蘭部搞事,頂多要求他們交出拓跋翳槐。
這樣是沒有結果的,最終很可能以賀傉倒台而告終——大概率不會活著倒台,很可能被人弑殺,再找個理由,比如憂懼而死之類,弄得體麵一點。
那時候翳槐是不是能不動刀兵就被擁立為主呢?
這樣做最大的好處是不會打內戰,國家不至於分裂。
但世上沒有如果。
賀蘭奴根恨恨地踢了一腳城牆,下令建造此城的人憋著一肚子壞水呢。
傍晚時分,奴根等人獲準入城歇息。如此停留數日後,終於接到消息,可以繼續前行,並由遮虜城方麵派人沿途護送至秀容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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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賀蘭奴根等人抵達秀容縣城,等待下一批護送他們的人的時候,他收到了一個消息:下洛城被攻破了。
這個消息做不得準,因為是一位接待他的縣吏提及的。
簡直離譜!縣吏從哪裡聽來的?
呃,斜對麵的一處宅院外,大群髡發烏桓兵有氣無力地蹲在牆根下,就著難得的晴天曬太陽。
院落之內,隱隱傳來聲音:“哭!一定要哭!哭得哀婉泣血,如此方有奇效。”
“哭?”
“夫人聽過申包胥哭秦庭的故事麼?”
“嗯。昌平寇氏擅《左氏春秋》,我讀過他們家的書。”
“申包胥哭秦庭七日,哀公感其誠意,最終決定出兵,令楚國得以複國。今廣寧已失,唯代郡尚餘二三縣勉力維持,數萬老弱婦孺避入晉國,嗷嗷待哺,而那幽州、冀州長吏卻不放糧。夫人若能在正旦朝賀上乞得援兵,局勢定然可以扭轉。”
圍牆內靜默了下來,良久之後,才有婦人幽幽一歎,道:“二郡皆敗,就算乞得援軍,又能如何?”
“夫人這就想得差了。二郡還有很多忠勇之輩,暫時降賊,隻不過屈身隱忍罷了。一旦局勢大變,比如晉軍大破祁氏,他們又會反正,擁什翼犍為主。”
“這些牆頭草,就算得了他們的效忠,又有何用……”
這句話是真的把天聊死了。
片刻之後,隻聽“吱嘎”一聲,院門被打開了,一中年文士模樣的男子出了門,直奔不遠處的縣衙。
院中一高挑婦人站在光禿禿的樹下,滿麵愁容。
宇文丘不勤出兵後,晉人大部退了回去。
王家獨木難支,丟了下洛,目前隻剩代縣、平舒二地,後者還掌握在衛氏手中。
如今避入範陽、常山、中山、上穀四郡的人太多了,既有吃了敗仗的精壯,也有老弱婦孺。帶過去的牛羊糧食能濟得一時,卻救不了一世。
現在最關鍵的是保住這幾萬軍民,彆讓他們凍死、餓死。
不然的話,王氏完了,什翼犍也完了。
隻是,晉人很好說話嗎?
秦哀公時代還能講點大義,或許能不求回報,但現在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