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三,晉陽論道進入第四天。
因為邵勳連續兩天沒參加,士人們也沒啥精氣神了。
吵得再多又有何用?除非大家聯合起來,一起造反,才有可能耗死邵賊。
無奈心不齊啊。
青徐士人如果要造反,琅琊王氏首先就不同意,這一下子能影響好多人的態度。再加上徐州老鄉在官場上的發展實在不錯,這又少了一大批人。
到最後,“頑固分子”也很絕望,偃旗息鼓了。
幽州、冀州士人造反?
暫時不太可能。
三年大水期間,梁王不辭辛勞,從河南調發無數糧草前來賑濟,在河北威望不低,冀州士人於情於理都反不起來——縱有部分人想反,但還有很多人不想反,形不成合力,鎮壓起來也容易。
幽州則麵臨著鮮卑的嚴重威脅,權衡利弊之下,沒有反梁王的理由。
並州?士人的力量衰微已極。
真正的看點在司、兗、豫三州,這三地的士人反不起來,那就真的沒人反抗了。
目前看來,庾氏、裴氏在忙著滅火,羊氏也不支持叛亂。到最後,可能也就一些愣頭青會傻乎乎跳出來,被人當槍使,試探邵勳的態度,一如當年劉秀度田故事。
灰心失望之下,不少士人乾脆離開了會場,在晉祠、汾水附近遊玩。
黃頭軍副督劉靈等武人也在晉祠內閒逛,見得一群士人進來,頓時指著院中一池沼,大聲道:“晉祠多鱉,縮頭縮腦。”
其他人有的跟著哄笑,但大部分人沒有笑。
劉靈不悅。
怎麼那麼多人對士族有種發自骨子裡的敬畏、仰慕呢?
王浚門第高不高?連自裁都不敢,被老子殺的時候滿臉恐懼。
卞滔遠遠聽得,冷哼一聲。
華俊扯了扯他衣袖,卞滔醒悟,不再作色,一群人到另一邊撈魚去了。
華俊則稍稍落後幾步,待眾人遠去後,來到劉靈麵前,行了一禮,道:“劉將軍彆來無恙?”
劉靈抱著雙臂,瞥了他一眼,問道:“汝何人啊?”
“平原華俊。昔年曾帶莊客轉輸糧草,與將軍有過一麵之緣。”華俊笑道。
“華敬則之子?”劉靈想了想,問道。
“將軍好記性!”華俊讚道:“聽聞將軍出身陽平劉氏,而陽平、平原二郡地相連接,自應多多走動。”
“平原華氏,好高的門第!”劉靈用誇張的語氣說道:“有陽平劉氏這個家族嗎?”
“自然是有的。”華俊臉上笑容不變,道:“陽平劉氏乃平原劉氏支裔,乃漢室宗親、貴胄之後。”
“哦……”劉靈恍然大悟,旋又問道:“那我少時怎麼那麼窮?”
“一時窮困,隻不過磨練心誌罷了。將軍之才,便如錐處囊中,遲早要青雲直上的。”華俊說道:“今果應驗——”
“我是妖賊。”劉靈打斷了他的話,道:“當了妖賊才青雲直上。”
“將軍真會說笑。”華俊哈哈一笑,道:“明明是遇到梁王後才大展宏圖。”
“你說得也對。”劉靈點了點頭,道:“梁王擒了我,我便服他,其他人算什麼東西?”
華俊臉上的笑容漸漸有些維係不住了。
他自失一笑,道:“今日還有事,改日再與將軍痛飲。”
“有事?抓鱉麼?”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劉靈指著池沼邊的卞滔等人,問道。
“遠近池沼之內,多鮆魚(cǐ,黃河刀魚),食之無腥騷,味甚美。將軍若喜歡,一會遣人送幾尾過來。”華俊試探道。
“免了。”劉靈擺了擺手,徑自離開了。
跟他一起閒逛的眾人也各自離開。
華俊臉上笑意漸漸消失,收拾心情之後,來到了池沼邊。
“早勸你不要搭理他們,有用嗎?”卞滔看著木桶內不停跳躍著的魚,說道。
“你不懂。”華俊搖了搖頭:“劉靈不上道,其他人則未必。”
“你家打算與武人聯姻?”卞滔又問道。
“是。”
“嫡女?庶女?”
“孀居在家的庶女。”
卞滔噗嗤一笑,道:“不會是……她吧?”
“就是她。”華俊歎了口氣,道:“這兩年安分一些了,或許可以嫁出去。”
“這種女人縱一時安分,將來還是會亂找男人玩的,嫁出去被人休了就難看了。”卞滔說道。
華俊笑了笑,道:“若嫁給士人,或許會如此。但一幫武人新貴,舍得嗎?高門貴女在前,勾勾手指頭就過來跪下了。不安分又如何,小事罷了。若是知書達理、性情端莊的嫡女,又如何輪得到他?梁王還差不多。”
“唉,你彆說,家父也有這個念頭。”卞滔一臉無奈之色:“他與溫泰真同在王太尉帳下,昨日就此事向泰真相詢,泰真曰可也。我是不太同意的。”
溫嶠、卞敦同為王衍的軍諮祭酒,關係不錯。卞敦欲與武人聯姻,算是比較少見的突破“身分內婚製”傳統的士族了。
而且卞氏門第較高,把女兒嫁給低級士族都算下嫁了,會被人說閒話,更彆說沒門第的武人了。
思想觀念的轉變,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尤其是濟陰卞氏這種沒遇到什麼危機的士族,更是讓人驚訝。“總會有用的。”華俊說道:“不要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