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邑城外燃起了衝天大火。
一輛輛滿載糧穀的大車被堆積在薪柴中,付之一炬。
一頭頭牛羊哀嚎著被就地宰殺,匆匆撤離的索頭甚至隻願挑選牛羊身上最肥美的一塊肉,囫圇煮著吃完後,便棄之不顧,呼嘯離去。
城頭眾人看著目眥欲裂,甚至還有痛哭流涕的,但這有什麼用呢?日哭夜哭,能把索頭哭死麼?
城外不過三千多索頭騎兵,城內也有四五千步騎,但之前出擊過一次,被擊敗了,從此再也無人敢言戰——說實話,那次出擊烏桓騎兵損失千餘人,索頭也死傷六七百,差距並沒有那麼大,但索頭明顯比他們更能忍受傷亡。
東邊的地平線上又馳來了數百騎,大部分人呼嘯而過,數十騎留了下來,一頭戴鐵盔的貴人勒馬轉了一圈,大聲道:“走!彆逗留了。”
他身上帶著兩張弓、兩個箭壺、一把斧子、一杆木棓和一把能將人從馬上勾下來的長矛,看著威風凜凜,但箭壺射空了一半,身上隱有血跡,滿臉疲憊之色,實際情況可能沒那麼樂觀。
接到命令的人並不猶豫。
幾個氏族頭人走過去,將正在煮肉的瓦罐踹翻,大聲下令集合。
牧人們先是愕然,隨後迅疾起身,沒什麼二話,直接奔到馬匹所在處,翻身躍上,檢查了一番器械後,跟上大部隊,向北進發。
他們走後一個時辰,又是五百餘騎趕到,先在城外兜了一下,然後調頭向北,一路追去。
城頭眾人默默看著,蠢蠢欲動。
太守張通糾結無比,麵對看向他的目光,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下命令。
所有人都很失望。
就不說被索頭搶走的未及轉移的牲畜了,即便他們什麼都沒搶到,你以為沒損失嗎?
不,一樣有損失。
牧草和牧草是不一樣的,五月是很多優質牧草關鍵的抽穗孕蕾期,被你這麼踐踏,今年長勢一定不會好。而牧草不夠繁盛的話,牧民就會有損失。
另外,農田裡的青苗被戰馬大量啃食、踐踏,難道不是損失?
戰爭進入第三年了,很多時候直接被戰爭殺死的人並不占多數,被饑荒、疫病弄死的人才叫多。在這一點上,中原、草原是一樣的,撐死了程度輕重有彆罷了。
所以,馬邑的烏桓人、晉人、匈奴人對索頭充滿憤恨,有那麼點痛打落水狗報仇的衝動,奈何太守不許!
這個時候,有那急性子的就開始罵人了。聲音不大,但引得旁人共鳴,竊竊私語之聲不斷。傳到張通耳朵裡時,尤其煩躁。
兩個時辰後,又一支三四百人規模的隊伍趕到。
人人身上背著包袱,顯然飽掠而還。從包袱內露出的絹帛一角來看,多半是價值較高的金銀細軟。
這下喧嘩聲更大了,有人直接大聲斥責起來。
草原人就這樣,脾氣暴,有不爽就要當場發作,哪怕在他麵前的是太守、本郡第一豪族。
張通的臉像變戲法一樣,一陣紅一陣白。
片刻之後,就在這股索頭騎兵辨明方向,打算向北撤退的時候,張通終於下達了出擊的命令。
霎時間,馬邑南門、北門同時打開,總計兩千餘烏桓騎兵直衝而出,從兩個方向包抄而來。
鮮卑人嚇了一跳,加快馬速撤離。
烏桓人見了,士氣暴增,原來敵人急著撤退,不敢和我們打啊!
於是乎,人人奮勇,個個超神,竭儘全力圍追堵截。
交手之中,索頭也是凶狠,悍然突破了烏桓人的阻截,將他們薄薄的防線一衝而散。
烏桓人收拾散兵,繼續綴在後麵,用騎弓射殺跑得最慢的索頭騎兵。
索頭跑了一陣,發現這樣撤退死路一條,於是又兜了回來,一陣猛衝猛打,將追得最靠前的數百烏桓騎兵擊潰。
正要從容撤退時,發現更多的烏桓騎兵往兩側散了開來,不和你正麵衝殺,隻玩騎射。
你追他就遠離。
你走他就追來。
戰至此時,索頭已經損失七十餘騎,剩下的一半帶傷,眼見著烏桓人越聚越多,終於喪失了鬥誌,呼啦啦轉身就逃,竟是什麼也不顧了。
無獨有偶,馬邑諸縣的豪強們紛紛起兵。
有的運氣不好,直接遇到了較大規模——比如千人以上——的索頭騎兵,直接給乾懵了,如同敗犬一般嗚咽著滾回了家。
有的運氣不好不壞,與急於尋找大部隊彙合的索頭打得難分難解,自身傷亡不小,但截獲了不少索頭倉促之下遺棄的馬匹、牛羊乃至武器。
有的則運氣爆棚,一天內吃掉兩三股索頭騎兵,大出了一口惡氣。
由此也可以看出,在沒有群眾基礎的地方打仗,一旦失敗或者被迫敵前撤軍,會遭遇什麼樣的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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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日,最後幾股斷後阻截追兵的索頭倉皇回竄,在馬邑附近迎來了丘敦氏所率的七千騎。
這支部隊是生力軍,南下至今一直在西邊掃蕩小部落。
後來又奉命南下阻截自岢嵐方向北上的輕騎,將其殺敗後,又被賀蘭藹頭召喚東行,至馬邑接應斷後的部隊。
他們連衝數次,一日四戰,陣斬蒲陽山鎮將須卜岩,擊潰其部千騎。
隨後又敗飛龍山長史馮龍,馮負傷遁逃,五百騎損失過半。
不過,眼見著圍過來的晉軍越來越多,他們終於扛不住了,帶上斷後的殘兵敗將,趁夜往西北方向遁去。
二十七日一整天,通過馬邑城下的騎兵多如過江之鯽,一波又一波,無有窮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