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津關東城之內,劉粲登上城樓,置酒飲宴。
其實已經沒什麼看頭了,攻營這麼久,不但攻方傷亡慘重,守方也精疲力竭。
不僅僅是你攻我守導致的力竭,事實上,營壘攻防戰是一場波及麵很廣的互有攻守的戰鬥。
自五月底、六月初開始進攻以來,他們老實攻了幾天營壘,但傷亡慘重。
隨後派兵抄掠地方,有所斬獲,但河東軍民時而躲進塢堡,時而出堡耕作,殺傷有限。
六月初十,劉粲坐鎮蒲津關,親自指揮一部騎兵抄掠侯飛虎糧道,燒毀糧車近千,俘斬兩千人。人家很快做出了調整,大膽地把黑矟左營調出一部分護衛糧道,自此收效甚微。
十五日,河東、平陽有匈奴部落被招誘叛亂,很快被裴氏、衛氏、薛氏、柳氏豪族兵圍攻,這些叛亂之人無法,隻得奔蒲津關而來。
劉粲將其收拾了一下,得萬人左右,安置於馮翊郡,整頓士氣。
十七日,再派禁軍悍卒萬餘人渡河南下至弘農,與潼關守軍夾擊屯於關外的晉軍。
晉軍一度陣腳動搖,洛陽中軍、洛南丁壯死傷慘重,被迫當道立柵,苦苦堅守。潼關守軍趁勢發動進攻,眼見著晉軍有傾覆之憂,侯飛虎立率黑矟軍、黃頭軍出營,猛攻蒲津關外諸部,同時派俟伏部輕騎南下,側擊匈奴。
攻營壘的匈奴兵猝不及防,大踏步後退,直到劉粲征調了禁軍一部上前,才穩住陣腳。無奈之下,隻能將渡河南下的禁軍調回,加強蒲津關外的防禦。
二十日,侯飛虎遣人偷渡至黃河西岸,鼓動馮翊氐羌叛亂,為留守匈奴軍鎮壓。
二十二日,侯飛虎夜襲匈奴大營,斬首千餘級。
從這便可以看出,所謂營壘攻防戰,遠不是一般人想象中針對著一個土木混合的營壘傻傻攻打的戰鬥。
它甚至包含著外圍戰線攻防,斷糧道與反斷糧道,夜間偷襲,策反對方等各種招數。
換個稚嫩一點的將領,他可能掌控不了這麼複雜的局麵,更無法從容地調兵遣將。
但就是這種鬥智鬥勇、血腥廝殺、傷亡慘重的大戰,在史書可能就輕飄飄的一句話:“(劉)粲攻晉將侯飛虎營壘二十餘日,弗克。”
今天(二十四日),又一場聲勢浩大的攻營戰爆發了,雙方直戰了大半天。
及至傍晚,攻方已有氣無力,狼狽退回。
守軍也無力追擊,默默舔舐傷口。
劉粲飲完最後一杯酒,歎息一聲,下了城樓。
匈奴大軍一部分屯於東城,一部分屯於旁邊的倉城,一部屯於渡口附近的小城,最後還有三萬餘人屯駐在臨時構築的營寨內。
打不動,奈何!
大漢也就這點實力了,若非邵賊精銳主力齊齊北上,怕是隻能龜縮蒲津關、潼關守禦,無法東出。
他現在不得不撤了。
馮翊傳來消息,氐羌諸部群情騷動,雖然還懾於大軍威勢,不敢造反,但聽聞有人在私下裡串聯……
劉粲憂慮間,突然想起了劉乂。
那是一個清朗的午後,有人悄悄告訴他,先帝想廢太弟、立太子,但找不到借口,猶豫不決。
於是,一個又一個陰謀出籠,生生把太弟劉乂置於死地。
連帶著支持劉乂的馮翊氐羌、上郡氐人、白部鮮卑酋豪數十人,儘被處死。
那一天,有氐羌酋豪被枷離地麵,隻餘腦袋承力,活活折磨而死。
那一天,有氐羌酋豪被燒紅的烙鐵燙瞎眼睛。
那一天,無數氐羌酋豪被拷打致死,隻為了招供劉乂“謀反”之事。
這個仇結得太大了,以至於馮翊十餘萬氐羌至今沒有歸心,始終是動亂之源。
隱約之間,劉粲覺得自己可能做錯了。
但他很快又搖了搖頭,他沒有錯,為了權力不擇手段,何錯之有?
先帝當年當著滿朝文武、諸部貴人的麵,莊重承諾,他死之後傳位給單皇後嫡子劉乂。
沒有這句話,先帝可能無法順利登基。
但登基之後,這句話始終像根刺一般紮在肉裡。隨著年歲日長、身體愈衰,這份鑽心的疼痛就愈發難以忍受。
劉乂不“謀反”,他就能以皇太弟的身份順理成章登基,因為他不是沒有支持者。
他在馮翊有十餘萬氐羌支持。
他的生母單皇後出身上郡氐人豪族,與四部鮮卑(白部)交好。
他的支持者實力不容小覷。
他一旦登基,完全可以依靠上郡、馮翊的鮮卑、氐、羌以及一部分匈奴貴族發號施令,至於國中的晉人豪族,他們大概無所謂誰當皇帝,也會支持他。
所以,我沒有錯!
錯的是劉乂,誰讓你到最後一刻還不肯就範,誰讓你的支持者在最後一刻還在力推你當大漢天子,為他們謀福祉呢?
風吹過大地,天空陰雲密布,眼見著變天了。
劉粲繃著臉,在隨從的簇擁下,渡過了中潬城,抵達蒲津關西城。
現在,他要堵截自上郡南下的鮮卑騎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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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七日,鹽池畔又來了大隊騎軍。
人數少則數百,多則數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