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畔,大軍雲集。
氐人酋豪單智登上了城頭,俯瞰全境。
遠方的地平線上,黑壓壓的騎兵如烏雲般鋪天蓋地而來。
“烏雲”之後,滿是被濺起的大灘水花。
無數騎兵穿梭在水花之中,如同鬼魅一般襲來,閃亮的刀槍在陽光下閃爍著駭人的寒光。
“多少年了。”單智歎了口氣,道:“拓跋氏放棄了‘南圖’,改為西進了麼?”
漢定襄、五原二郡是拓跋鮮卑西遷後的“龍興之地”,但幾十年來他們一直看不起河南地的窮兄弟,而是拚了命地往平城方向經營。
現在看來是改換戰略了,這對河南地無數鮮卑、匈奴、羯、氐、羌乃至各種連自身族屬、血統都搞不清楚的部落而言,不是什麼好事。
“爺爺。”單智之子單良快步上了城頭,說道:“這不是鮮卑吧?”
“為什麼這麼說?”單智問道。
“鮮卑以往縱然有旗,旗上卻無字。”單良說道:“其舊俗刻木為信,和烏桓一個樣,更無文字。你看遠處那麵旗,居然寫著個鬥大的‘劉’字,這是假鮮卑人吧?”
單智大笑,道:“這麼多年了,總該有所長進的。”
“這個長進不要也罷,最好去死。”單良指著遠處那些毫不猶豫地從田野中穿過的鮮卑騎兵,道:“粟田還有兩個月就收了,現在倒好,直接被他們踐踏了個乾乾淨淨。”
“彆怕,城裡還有餘糧。”單智說道:“實在不行,去山裡找你伯父借一點,總能撐過去了。”
所謂的“山”,在邵勳下發給南下鮮卑諸部的地圖中,統一按照他的習慣,標注為“橫山”,其實就是橫亙在關中平原與河套平原之間的那條東西向的丘陵。
山中有很多平地,有河流、有泉水,草木茂盛,因此也居住著不少氐羌。
單智、單良父子已經記不清祖先什麼時候過來的了,因為那時候他們都不識字,很多東西靠口口相傳,時間長了就會走樣。
真正開始請人教習讀書寫字,最早不過三代以前。
按照最為可信的說法,應該是後漢年間就來了,先在山裡耕牧,久而久之,戶口繁衍,地不夠多了,於是就下山。
但不是去山南麓的關中,而是山北麓的河南地南緣。
事實上,直到如今,氐羌也主要分布在河南地南緣以及東側靠近黃河的山地中。
這些地方河流縱橫,雨下得也多一些,利於農耕種地,因此非常受氐羌喜愛。
作為上郡氐人第一豪族,單氏曾經有過輝煌的時刻。
單征嫁女給劉元海,在呼延皇後過世後,被冊封為單皇後。
那個時候,氐人興致很高,以為他們終於登堂入室,地位提高了——既然晉人不接納他們,那就投匈奴。
當是時也,單皇後在宮中,流著氐人血脈的劉乂為皇太弟,單征為鎮西將軍,不但上郡氐羌欣喜若狂,連帶著南邊的馮翊氐羌亦歡喜無比。
單征不可謂不努力,他曾多次為匈奴力戰,甚至直麵凶殘的邵賊兵鋒。
可沒想到啊,匈奴也耍了他們!
單征最後鬱鬱而終,臨死前一直說他後悔了,單智當時在場,為之喟歎良久。
都是老婢!
既想讓我們氐羌賣命,又輕視乃至打壓,說過的話不算數,天底下有那麼好的事?
有些虧,吃一次就夠了。
“嗖!”正遐想間,一支羽箭射上了城頭。
眾氐先是一驚,繼而大怒,紛紛破口大罵。
有人拿出步弓,抬手就是一箭。
不過他沒想著傷人,箭矢落在馬前,嚇了騎士一跳。
回過神來後,立刻用鮮卑語破口大罵。
城頭之人用氐語大罵——這是一種混雜了羌語、漢語的獨特語言,有點類似羌人的方言。
雙方各自操著不同的語言,大罵一通後,都舒服了。
片刻之後,又有一人上前,用晉語大聲道:“我乃大單於帳下獨孤部軍校,追擊匈奴至此,爾等若奉上糧草,可保平安,遲則雞犬不留。”
“什麼大單於?匈奴大單於嗎?什麼獨孤部?我隻聽過鐵弗匈奴。”單良大聲回應道。
從他回的這些話就可以看出,小夥子什麼都知道,就是故意懟人家。
果然,那騎士有些氣急敗壞,道:“吾乃代國鎮東大將軍劉公路孤帳下騎督,速速出糧草勞軍,遲恐大難臨頭。”
“早說人話不就是了。”單良哈哈大笑,又道:“要糧沒——”
話說一半,被單智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