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遐立於高台之上,俯瞰全景。
各營將帥居然開始挖溝設柵,加固起了水陸營寨,這是擔心祖兵出城殺過來啊,於是深溝高壘,以為死守計。
這個時候,即便再不知兵,也明白正麵突破絕無可能了。
「大都督——.」身側響起了蒼老的聲音。
山遐回過神來,道:「仲先有話可直說。”
說話的是江北都督(山遐監揚州江北諸軍事)府從事中郎許副許仲先,乃許朝兄長。
隻見他拱了拱手,道:「大都督還欲戰否?」
「仲先何意?」山遐問道。
「若戰,還有三月之期。至遲八月中,就該退守合肥了。」許副說道。
「為何這麼說?」山遐奇道。
「大都督乃北人,不知此事。」許副侃侃而談:「淮南夏日多雨,水勢暴漲,故可行船之處多矣,甚至樓船大亦可直入壽春。然九月之後,雨勢漸消,
河水漸枯,可行船之處變少。老朽擔心閻澗水不利行船,阻大軍歸路,將軍不可不察。」
簡單來說,就是施水北流至支津河、陽淵、閻澗水(這一段其實也被納入了「渺水」,雖然是支流)彙入肥水正流這一段,如果夏末秋初雨水較少,是有可能影響航運的,這在魏普年間並不鮮見。
現在是多雨季節,河水暴漲,自然無礙,但再過幾個月呢?
「若不戰,宜徐徐退兵。」許副不待山遐回話,又道:「若實在不甘心,肥水西、芍陂東南那一片,可修城池,背靠煙波浩渺之芍陂,以為合肥北屏。或至陽淵下水寨,以為前哨。從今往後,固守合肥即可。合肥在,則東關安。東關安,則江防固也。便是丟了壽春,也不是不能守禦江南。」
「住口!」山遐下意識斥了一句。
許副淡然一笑,並不介意。
山遐很是無奈。
這幫江東豪族,眼見著拿不下成德,便想打退堂鼓了?
今日能退壽春,明日就能退合肥,後麵還能退東關,直至一路丟掉所有江北要戌,純粹以長江為屏。真到了那時候,離死就不遠了。
他雖然沒聽過「緩衝區」這個概念,但道理是明白的。
江北的據點存在著,那麼你就有犯錯的空間,因為人不可能一直不犯錯。
犯了錯不要緊,好好改正,再打回來就是。
在江北與敵軍反複爭奪,哪怕打得很狼狽,江南卻是安全的。
可一旦雙方隔江對峙,就沒有犯錯的空間了。一不留神被人突破江防,則土氣全無,建鄴要不了多久就會陷落。
許副年過七十了,長於東吳的他可能習慣了沒有壽春、合肥,隻能靠巢湖,
東關作為江北屏障的事實。
他或許覺得曹操的百戰精兵都四越巢湖不成,被死死阻擋在合肥一線,司馬氏也在東關慘敗,損失了數萬大軍,依靠這條防線也不錯,更彆說合肥還在手中了,竟比東吳還穩妥。
但山遐不敢這麼想。
東吳有天時,東一一大晉有這個天時麼?太晚了啊。
淮南每一座城邑都十分寶貴,應該寸土必爭才是,如此江東乃安,怎麼能輕易放棄呢?
這個時候,另一位從事中郎顧眾出言道:「大都督,仲先所言並非沒有道理。今水師多而陸師少,兵卒不精,士氣不盛,難以攻拔成德,不如歸去。合肥有新舊兩城,舊城南臨江湖,往來易也,西城有奇險可倚。兩城並立,善加守禦,則江東基業固也,何須在成德、壽春打生打死?」
山遐一聽,更是皺眉,簡直和許副一樣的論調!
但許氏乃句容豪族,顧氏更不用說,他們的意見是要聽的,不然錢糧兵士都無從籌措。
可山遐還是有些不甘心,遂看向陸玩。
「大都督可是在等北路消息?」陸玩問道。
山遐被說中了心思,默默點頭。
「大都督,戰至今日,祖兵尚不可破,況邵兵乎?」陸玩說道:「水軍若能截斷淮水,讓邵兵成為孤軍,或可觀望一二,若無能,則不如遷走成德百姓,退至合肥,以為長久之計。將軍若要等,亦可,然不應再攻城池了,不如加固營壘。即便祖兵出城乃至邵兵南下,以深溝高壘迎之,輔以水師艦船,固守退敵。」
山遐這次沉吟了許久。
眾人不再催促了,隻靜靜等著。
「我意已決!」山遐停住了腳步,道:「加固營壘、水寨,以為固守之計。
另遣人至各處,遷徙百姓至合肥。君等便依此令。」
「遵命。」眾將佐齊聲應道。
山遐在等北邊的消息,而北邊如何了呢?
初六、初七兩天,晉軍水師都在奮力拔除肥口以北河麵上的木樁,清理航道。
當天夜裡,楊寶遣水師將士上浮橋,施放火船,順流而下,無果。
而韓晃、童健二軍則被質子軍、左飛龍衛府兵擊潰,兩路損失過半,殘兵敗將兩千餘眾在水師接應下逃走。
初九,晉軍不再嘗試派兵上岸,而是繼續清理航道。
他們的意圖很明顯:徹底斷絕南北聯絡,讓過河的梁軍成為甕中之鱉,糧儘軍潰。
消息自然很快傳到了張碩軍中,這個時候他已經抵達成德附近,與部署在外圍警戒的普軍水陸兵士遭遇。
他和山遐一樣,也麵臨著抉擇。
如果不能迅速擊潰山遐部主力,而北麵的浮橋被晉軍摧毀,那麼就要仔細算一算積存的糧草夠吃多久了。
於是他詳細寫了一封信,具陳自己的想法,交由信使即刻發往天子駐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