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人而不致於人!此間道理,雖從軍多年之兵家子,亦不能善加領會,時常忘記。」
十月二十五日,楊口大營內,陶侃倒背著雙手,花白的胡須在河風中飄飄蕩蕩。
長史周撫、司馬王您期跟在身後。
今天風有些大,腳下雖然是巨舟大艦,依然不太穩當,不過二人早就習慣了,行走起來如履平地。
「從大略來說,我今已為邵賊所致。」陶侃說道:「襄陽救不救?不救,坐視其吞我精兵強將、名城大邑。救,則彼必然百般阻撓,乃至趁機殺傷。」
王期聽了有些驚訝,問道:「明公,難道邵賊至今還未攻襄陽?」
陶侃仰首望天,道:「縱已圍攻,仍未下也。建郵君臣遠在數千裡之外,不知兵危戰凶,致有此事。」
周撫、王期相顧無言。
作為幕府長史、司馬,他們當然知道陶荊州其實是不願意守襄陽的。
原因也很簡單,多年征戰,早就疲嫩不堪,且離夏口、江陵太遠,不如遷民南下,以實江夏、江陵戶口,作長久計。
這就是陶侃事前的想法,奈何朝廷不許,反倒運來大批資糧、器械,嚴令不許放棄襄陽。
於是乎,他也隻能在這個前提下,製定作戰計劃。簡單來說,就是用襄陽消耗敵軍的兵力、銳氣,現在看來好像不太可能了,陶侃居然二度萌生放棄襄陽的念頭。
當然,對陶侃的這種想法,兩人意見不一。
周撫覺得可以,不如隻派少量兵士監視,一有不對即行南撤,退至東吳故都武昌。
王期則覺得應該守,即便當地已經打得民不聊生,快堅持不下去了。
襄陽是江夏、江陵的屏障。襄陽存在著,這兩地就能過太平日子,襄陽不存在,兩地就要進入戰時狀態了,日子比較難過。
但他們都不是做決定的人,沒用。
「明公,難道邵賊是拿襄陽吊著我大軍?」周撫快走兩步,跟到陶侃身後,問道。
「未必如此。」陶侃說道:「打仗哪有一定成規?邵賊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他一開始就是奔著襄陽來的,隻不過襄陽城高池深,守軍亦不下萬人,
難以猝拔罷了。且其兵來去如風,攻城乃最下乘的打法。不如放出去,看看能不能殲敵。」
「致人而不致於人他若攻城,便致於我。不攻城,則我為其所致。」
「這是大麵上的。再說說臨陣對敵,此番宋夏便為賊所致。我軍長於何處,敵軍短於何處,他本是知道的,但利令智昏,兵敗身死。」
「古人雲‘天時、地利、人和」,邵賊儘起大軍南下,其實占了天時。」說到這裡,陶侃轉過身來,看向周撫、王期。
周、王二人儘皆苦笑。
這個「天時」說的不僅僅是天氣,更多指代建鄴的新老交替,人心動蕩。
人心一動蕩,就有可能有人投敵,比如江夏李氏。
李充的投敵十分麻煩,導致江夏郡城落入賊手。
另外,這兩天有謠言傳播,說中廬恒接受了邵賊襄陽太守的任命,反了!
如果此事為真,那麼這也是人心動蕩的一個反應。
當然,邵賊也挑了個相對不錯的季節,於深秋、入冬時分南下。
這時節當然是有疫病的,但不如夏天嚴重,對北人來說,可謂救命之時。
「地利其不占之。」陶侃說道:「荊州用兵,水師為要,越往南越需要水師,地利在我。人和一一陶侃搖頭苦笑:「荊襄豪族首鼠兩端,人和已不儘在我手。」
「天時地利人和,我隻占地地利和半個人和,邵賊據有天時和半個人和,此仗,難矣。」
被陶侃這麼一分析,周撫、王期二人相顧失色。
現在他們終於明白為何陶荊州不願守襄陽了。
越往南,地利越明顯,人越堅定抗邵。
越往北,水師優勢越小,人越發首鼠兩端。
古人已將軍爭之要說得清清楚楚,奈何建郵胡亂指揮。
不過一一或許也怪不得他們啊。
新君登基,上來就舍棄重鎮,麵上略微須不好看。
「明公,還要救襄陽嗎?」周撫忍不住問道。
「先整頓一番。」陶侃沉默片刻,說道:「能救就救一把,看看能不能把人撤出來。」
這算救嗎?周撫、王期麵麵相。
「朝廷若追責—·.」周撫遲疑道。
「存人失地還是存地失人,朝廷總要做出選擇的,哪有存地又存人的好事?」陶侃歎道:「邵賊號稱‘八十萬兵’,固多虛言也,而我隻能號稱‘十萬兵’」,以十萬對八十萬,勝算幾何?不如南撤,把精兵強將留存下來,依托水師,能抗得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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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隻有長江能擋八十萬兵。若強要說有無取勝之機,老夫不敢說一定沒有,但決計不在襄陽。」
「明公,勝機在何處?」王期聽得入神,遂問道。
陶侃沒有明說,隻道:「致人而不致於人,天時地利人和,已道儘矣。」
說罷,便轉身離開,聲音還遠遠飄來:「讓陳修撤兵。汝南沒甚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