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裕剛抵達單於府外,一場大雨不期而至。
「真是難得。」他笑道:「豪雨一降,牧草瘋長,諸部牧人怕是嘴都要笑歪了。」
說罷,抬頭看了下單於都護府。
這是去年改建的,拆了好幾座舊宅,占地極廣,氣派無比。
門闕之下,鎏金獸環朱漆大門非常顯眼。
兩尊石獅蹲踞門前,怒目圓睜,仿佛隨時擇人而噬。
門闕之外,前後左右立著八名兵土,皆頂盔攜甲、器宇軒昂,此刻正靜靜看著邵裕。
代國鴻臚寺的官員上前交涉了一番,燕王舍人郭時則拿出聖旨及燕王、監察禦史的官印,以供查驗。
單於都護府這種軍事重地,理論上而言天子來了都得自證身份,不可擅闖當然,隻是理論上而言。
交涉結束之後,腳步聲匆匆響起,
「單於府主簿李矩參見殿下。」來人躬身行禮道。
邵裕回了一禮,隨後便在李矩的引領下,穿過兩重門闕,進了單於府。
雨漸漸有些大了。
灰白色的屋簷下,水珠漸漸連成線,在石階上濺起細碎的水花。
厚實的圍牆之上,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座望台,台上站著兩名軍士,身披蓑衣,內覆鎧甲,手持刀槍,仔細盯著前方。
進門之前,邵裕注意到遠處似乎有一座巨大的角樓,樓上肅立著十餘人,紋絲不動。
這不是一個正常的宅院。建造時考慮了很多軍事因素,不出意外的話,裡麵還有糧倉、武庫、水井,可駐守上千兵士,依靠高牆大院守禦很長一段時間,幾乎等同一座子城了。
中堂之內,一襲紫袍的王雀兒放下手中的史書,起身來到階前,待看清雨幕中來人後,立刻下了石階,行禮道:「參見殿下。」
邵裕連忙回禮。
回完禮後,笑道:「王公乃朝廷重臣、邊關大將,今受一禮,若不還回去,
恐少活十年。」
王雀兒愣然。
他好幾年沒見過燕王了,沒想到他是這麼一副性子,和邵師有些像,但更滑溜憊懶一些。
見完禮後,王雀兒遣人將左長史何倫、左司馬孫和、參軍和苞、記室督徐光等人喊了過來,與邵裕等人分次坐下。
至於那位代國鴻臚寺官員,自然請他離開了。
邵裕也在觀察王雀兒。
這位名震北地的大將是父親攻滅匈奴的頭號先鋒。他年歲也不小了,許是常年鎮守北地的緣故,麵色有些滄桑,不過舉手投足間給人一股舉重若輕的鎮定感。
這種氣度根植於內心,彆人是學不來的,蓋因其源於軍旅生涯中一次次屢破頑敵,源於他掌控數萬大軍時的令行禁止,源於幕府將佐乃至代國官員服從他時的曙滿誌。
他現在就學不來這種,所以王雀兒隻是尊重他的身份,而看不上他的本事一一但他不會表現出來。
這個時候,王雀兒清了清嗓子,道:「殿下來意,我已知曉。其實此事在代國頗有爭議,有些大臣雖未明著反對,但以拓跋景年幼為由,請暫緩行事,待拓跋什翼鍵親政後再行冊封。」
說實話,在這件事上王雀兒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拓跋景是什麼身份?眾人多有猜測,心中有數。
王夫人也沒對外說這個孩子哪來的。
也就是說,她想平白無故冊封一個「普通人」為代國郡公。這不是不可以,
但你得有耀眼的戰功才行。
功勞到位了,郡公算什麼?左右賢王都不是不可以。
可這兩歲小兒有什麼功勞?更彆提其出身還不明不白,甚至讓人微微有些屈辱。
這般情況下,也就一些與中原做買賣大獲其利的部大、官員支持,其他人不是沉默就是反對。
這就是女主當國的先天不足。即便王氏已經誅殺了一大批反對她的人了,但還是有源源不斷的人冒出頭來,隱隱反對她,特彆是什翼犍今年已經十一歲了,
按照草原規矩,成婚之後就要親政,王氏就要交出權力。
可以這麼說,最多三四年,代國內部的矛盾就要迎來一次總爆發,已經快要糊弄不下去了。
邵裕不太清楚其中的內情,聽了王雀兒的話後,隻問道:「可有解法?陛下沒彆的要求,隻想讓代國儘可能籠絡住更多的部落。待他掃平江南後,再做計較。」
王雀兒似乎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立刻回道:「要做好動手的準備。五原國或馬邑國沒那麼容易立起來。不過,殿下最好還是去一趟涼城。單於府固然會力保王氏兄妹,但他們自己的舉措更為重要。這裡是鮮卑地界,不是中原,終究要看他們自己。王夫人在涼城苦思良策,卻不知有無解法。」
邵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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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平城西行時,雨已經停了。
七月的平城還是很熱鬨的,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梁人,鮮卑人、烏桓人、匈奴人,羯人、扶餘人、高句麗人,高車人等等,
服色各異,語言不通,混雜在一起時,直讓人目不暇接。
「代天行道,景耀四方。虎嘯風揚,萬世其昌。」一群剛從學堂內放課的孩童嘻嘻哈哈,笑鬨著穿過街道。
邵裕初時不覺什麼,反複琢磨兩遍後,麵色一變。
陪同他西行的代國鴻臚寺官員見了,似乎有點想討好他,遂道:「殿下,此謠傳播已近月。最先是從涼城那邊傳過來的,至平城後,有部大覺得奇怪,遂請人解之。」
「哦?何解?」邵裕問道。
「‘代天’謂之代國天下。‘景’意指拓跋景。」鴻臚寺官員說道:「拓跋景去歲十月生於長春宮。此宮位於山麓,周邊層巒疊嶂,雲霧深處向有虎豹之屬。拓跋景生於夜間,聽聞出生時山林中狂風大作,虎嘯不停,很多人都聽到了。」
邵裕聽得津津有味。
他稍稍整理了下思緒,便知道這段謠的意思是說拓跋景出生時有異象,而他會在代國替天行道,光耀四方,最後代國「方世其昌」。
想通之後,隻覺王夫人真是被逼得沒辦法,居然要玩這些上不得台麵的小使倆。不過,應該多少有點作用吧,不信的人固然不信,但保不準有些愚昧的人就信了,王夫人就是爭取這些愚昧之人,讓他們接受拓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