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溫沒有在楊口過多逗留。
當公主家令劉渺帶著五十名景福苑部曲將貨物儘數卸下之後,他便帶著一千運兵、五百右驍騎衛府兵子弟上了船,於二十三日揚帆啟程,向西行去。
似乎因為處於汛期,楊水略顯渾濁,帶著點土黃色。
可彆小瞧這渾濁的河水,沒有它們,水下三角洲就不會出現,更不會有三角洲逐年抬升,漸漸露出水麵形成陸地的機會。
雲夢澤能一點點消退,形成諸多陸地,這些攜帶大量泥沙的河流功不可沒。
桓溫來到船艙外透氣。
見他出來了,船工們精神一振,恰好這時船行至一處彎道,水流還有點急,
船工們或氣定神閒、或全力以赴地調整航向。在他們的操作下,船身隻微微傾斜了一點,就繼續穩步前行了。
河岸邊吹來一陣南風,夾雜著幾絲飯香。
桓溫鼻尖輕動,再放眼望去,卻見南邊出現了一麵大旗,上書「司馬」。
嗯?司馬?
船隻繼續前行,很快又是一麵「司馬」大旗,一些披頭散發之人正窩在自家的草棚前,小心翼翼地煮著粟米粥。
一些跨刀持弓的武人則站在高處,一邊擦汗,一邊注視著下麵的這些人。
河岸邊的爛泥地被踩得慘不忍睹,一些吃過飯的羌人一一桓溫不是很確定,
但看著像一一正拿著簡陋的木質農具,在河岸邊艱難地翻土。許是太熱了,他們幾乎脫光了身上的衣物,跨下隻有犢鼻褲作為兜襠布,身上則滿是泥漿,臉色麻木不已。
沼澤、樹林、河流、炊煙、窩棚、農人以及蒸騰而起的霧氣,共同構成了這副略帶詩意同時又暗藏殘酷的畫卷。
二十五日,船隊停泊在了華容縣附近,並在此休整兩日。
不休整不行了,因為隨船而來的五百洛陽子弟都不是很舒服。
天氣太熱,終日悶在船艙中,周圍環境又那麼不友好,已經有不少人病倒了。
桓溫倒還行。他雖是北人,但長於江南,適應性似乎比這些人好太多了。
但他手下的運兵也有病的,畢竟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是他在秦州、河州招募的老部下。他們習慣了那邊涼爽、乾燥的氣候,即便有在襄陽這個過渡地帶適應的經曆,但還是很艱難。
所有生病的人被粗略地一分為二,看起來症狀比較輕的集中在一些船上,比較嚴重的則集中到另一些船上。
老實說,有點殘酷,但這已經是最「溫柔」的處理方法了一一大航海時代,
生病的船員有極大可能被扔進大海,因為船長要保證其他人處於健康狀態。
抵達華容縣後,病人被就地安置,待其好轉後再前往江陵。
桓溫則打量了一下這座城池。
上一次戰爭的痕跡仍然清晰可見,你甚至可以在城池附近的野地裡找到折斷的箭矢、長矛。
城池破破爛爛的,攻城時被破壞的部分並未得到修複。
華容城甚至都沒正兒八經的守軍,新官上任的縣令隻能求爺爺告奶奶讓本地豪族輪番出兵助守,畢竟這個地方在東吳時期算是重鎮,開發程度不錯,還是有點底子的。
華容城西胡家的莊園已經換了主人,
胡氏算是本地最大的豪族了,因為一次選擇錯誤而遭受重創。除了少數已移居武昌、建鄴的子弟外,家族幾乎覆滅,就連莊園也易手了一六百餘頃種植了多年水稻的良田被分給了王、庾、裴、羊四家,且周圍留足了空地,四家完全可以向外墾荒擴展。
他們已經派人來接手了,打理多年的良田、現成的農具和莊客,從接手的第一天起就能產生收益,誰不喜歡呢?
同樣被分出去的還有江夏黃氏、張氏的田地。
前者稍大,被賞賜給了王雀兒、金正、侯飛虎三人,後者稍小,則給了李重、邵慎,他們同樣可以向周邊的沼澤地擴張,沒有限製。
從這些賞賜來說,天子還是非常慷慨的,跟著他打天下的人都得到了持續不斷的好處。
天子對南三郡的開墾也是認真的,使儘了各種手段,想儘一切辦法讓更多的人進入蠻荒地帶,慢慢改變環境。
這可能是天子後半生最看重的事情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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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日,船隊抵達江陵,入駐城東的水城。
其實一一有水無城。
桓溫下到岸邊後,舉目四望,發現很多船隻停泊在湖麵上,將一船船黃泥傾倒入水中。偶爾還會有大小不一的石頭被拉來,填進水麵下的淺灘中,一點點夯實、墊高。
一部分城牆確實已經修建起來了,主要位於城東的陸地之上。
江陵東城甚至特地開了個水門,將來停泊於水城中的船隻可經此門進入江陵城中。
相對應的,河道也需疏浚、開挖,整體算是一個大工役了,需要動用不少人,也需要耗費很多錢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