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平五年(331)的正月不期而至。
正旦朝賀大典莊嚴肅穆,天下諸州、四方諸部皆有使者入京,獻上各色貢品,恭賀大梁天子萬壽無疆。
一切都顯得欣欣向榮,一切都在蒸蒸日上,這便是煌煌正朝的氣象。
正月十五,芒山登高之會,群賢畢至。
此時有荊州軍報傳來:巨鹿郡王邵慎在宜都城下擊敗晉軍,斬首千餘級,夷陵豪族絕望之下,殺太守以降。
比之前的保證晚了半個月,但還算不錯巴東、建平、宜都都是地域橫跨大江兩岸的郡,但巧合的是,郡治都在江北。拿下之後,甚至可以委派太守了。
另外,成國大軍也已經開到了巴東。
他們的水師順流而下,先至南浦。母丘率兩千餘人在此堅守,成兵放下一部分人,招降不果後惱羞成怒,開始圍攻。
不過他們的主力還是去了魚複。
邵慎的使者穿梭於三郡山間,招撫各路蠻夷酋長、洞主,並極力勸說他們出兵出糧,增援巴東。
邵勳看完之後,較為滿意,在登高之會上當眾宣布。
一時間,恭賀之聲震天動地,幾讓人懷疑是不是吵醒了腳下的新魂舊鬼。
登高之會的重頭戲當然是為襄陽公主邵選馬了,這是一件沒人會說出來,且還要裝作不知道,但卻心知肚明的事情一一邵初封弘農公主,後改封襄陽公主。
二公主一一沒人會傻到當眾稱她三公主一一生母是庾皇後,放在民間便是嫡女,身份之貴重自然不必多言。
各路年輕俊彥一邊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邊拿出最好的狀態,詩書禮易乃至騎馬射箭,非要與其他人分個高下,競爭異常激烈。
襄陽公主為人安靜甚至有幾分羞澀,自小學習不輟,知書達理。這樣的人生經曆,將她養成了十足的「顏控」,喜歡俊美少年,能力、家世如何都不太看重了。
到了最後,她竟然挑選了一名普陽武學的武學生。
此人名叫方綸,平陽人,幾乎沒有任何家世,與邵同歲。
今年是他在普陽武學的最後一年,因學習刻苦、本事出眾而被授予隊主之職,就等銀槍左營班師後作為補充兵軍官入伍一一十八九歲的武學生,如果不出眾,顯然也沒資格來到芒山。
消息傳出去後,洛陽公卿子弟一片嘩然。
武學生們雖然同樣嫉妒此子能娶邵師的女兒,但這時候卻一致對外了。更有那腦袋靈光的,已經開始琢磨如何以同窗的身份結交方綸,提高自己在禁軍中的前景。
當然,他們還不夠聰明。真正的明眼人都知道,方綸不會去銀槍左營了。天子女婿怎麼可能還去當隊主呢?去的是誰的臉?
方綸或許最終會回到銀槍左營,替天子掌控禁軍,但肯定不是現在。
但不管他去哪裡,作為開平五年正月的頭號談資,方綸注定會被許多人津津樂道,因為他太有話題性了一一難道有人竟能憑借一張臉,就一步登天嗎?
登高之會結束後,邵勳返回洛陽。臨行之前,遣使再至平城,責問代公何日能來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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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洛陽相比,正月的武昌氣氛有些不安。
巴東、建平、宜都三郡失陷,消息傳回來後,幕府士氣肉眼可見地下跌。
水師大概是武昌上下最後的心理防線了,因為在陸師大敗,損兵上千之後,
他們衝到江陵附近,逮住了兩艘梁國水師的巡邏船,擊沉一艘,俘虜一艘,算是稍稍挽回了一點士氣。
但陸上他們卻沒有任何辦法,隻能坐視梁人將三郡江北之地儘皆收取。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似乎一切都很明了了·——
「但老夫不能這麼做啊!」都督府中,諸葛恢對次子諸葛(shu)歎道:「朝堂諸公看不到王師戰力不濟,他們隻會覺得又喪師失地了。」
「所以父親還要派兵北上?」諸葛問道。
「正是。」諸葛恢點了點頭,道:「派些蠻兵北上擄掠一番,即便失手了也不打緊。荊州世兵剛剛擴充,這會確實也不能用。,
諸葛會意。
父親是真不想打了,但沒辦法,於是隻能應付一番。若朝廷不滿,依照現在的情形,也隻是小敗而已,不可能從重治罪,大不了免官而已。
這真的是壞事嗎?至少諸葛不覺得。
事實上,他對父親這一輩人還堅持為司馬氏「殉葬」十分不解。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拚命頑抗,有何意義呢?
當然他也清楚,有些事不是那麼簡單的。如果一個人單純隻考慮趨利避害,
那也挺可怕的,總之他很無奈,但也不會公然反對父親的每一步選擇。
「阿爺!」門外響起了清脆的聲音。
諸葛恢父子尋聲望去,卻見二女兒諸葛文豹一手提著酒壺,一手拉著妹妹文熊的手走了過來。
妻子孔氏正在院中指揮仆婢灑掃,時不時回過頭來看一眼丈夫,眼神中滿是關切。
諸葛恢父子對視一眼,齊齊收起臉上的憂色,露出些許笑容。
「阿爺,今天吃肉糜。」文豹尚未開口,五歲的文熊就大聲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