轔轔行駛的車輛上,李都正在擦拭弟弟的身軀。
李的臉蒼白得駭人,似乎血早就流乾淨了,唯手指、腳趾露出青黑色的痕跡,讓李都淚流不止。
曾幾何時,他們兄弟幾個也曾意氣風發。到了如今這會,卻已死生二分。
不,或許他很快也要下去見見兄弟幾個了吧?也就留四弟一個人在成都。
隻是,他們都走了,作為太子的四弟又如何能獨活呢?
曠野中急促的馬蹄聲吸引了李都的注意力。
匈奴人連番襲擾、廝殺,其實也有不小的死傷,但他們依然圍攏了過來,死死盯著這支規模不過七千餘人的隊伍。
騎軍出動了幾次,將其遠遠逐走。但逐不遠,總是過了一會就又圍攏過來。
不過好像關係不大。
天子下了車,披甲持劍,對著遠處的匈奴騎兵指指點點。
將士們受此感召,倒也士氣漸複,打得有章法多了。
匈奴輕騎數次欺近襲擾,在補充了生力軍弓手的情況下,都被逐退了。
騎軍趁勢追擊,與匈奴人反複絞殺,增大殺傷。
他們大概是及至今日午時,出戰次數最多的部隊了,自然地,傷亡也最大,
總共也就一千五百騎上下了。
十五日正午,大軍離廣漢郡城還有七八裡。
附近山中有寶民、獠人酋豪送牛酒至道旁,泣道:「陛下,吾等蒙恩深重,
然所能報者,止於此耳。慚愧之至,無以自容。」
李雄一見,將幾人一一扶起,溫和笑道:「國家危難之際,還能見到諸君,
夠了。」
說完,吩咐隨他而來的宮廷侍衛將牛酒收起來,然後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幾名酋長見了,心下黯然。
再神勇的人,也有老去的一天。
一手打下的江山,總有崩塌的一天。
李家一代興,一代亡,委實太過殘酷了。
不過天子倒是很灑脫,值此危亡之際,依然抱病出征,沒有絲毫老死於榻上的想法,或許這就是他能成事的原因吧,
「卿等速回吧,免得被牽連。」李雄擺了擺手,道。
說完這句話,又僂著身子咳嗽許久,侍衛們趕來上前將他扶住。
李雄緩了一會,道:「殺牛烹煮,讓將士們飽食一頓。酒少少喝點,勿要多飲。」
眾人依令而行,不過酒卻是要先找些人驗一下的,免得著了道。
幾位酋長很快離去了。
李雄讓人搬來一張坐榻,持劍坐於高坡上,遙指前方,謂群臣道:「昨日有人勸朕回師成都,依城固守,朕回絕了。」
「若天下未定,北地仍在廝殺,此舉或能以拖待變。但北地已然一統,此策遷腐至極。」
「況乎朕也不願如此。」
說到這裡,李雄扭頭凝視東北方,粲然一笑,道:「邵太白乃真豪傑、真英雄,我固不及也,但想要我束手就擒,作出諸般醜態,卻也不行。」
說罷,拍著坐榻,道:「事至此也,朕也不好味心說什麼胡話。卿等都看得明白,江州不救,五萬大軍土崩瓦解。江州丟失,則大勢去矣。故此戰有我無敵,朕一—」
說這話時,李雄看著遠處正拚死靠近、投射箭矢的匈奴騎兵,道:「誓與梁賊拚殺到底,至死方休。」
這話說得擲地有聲。
群臣聞言,有人感泣,有人歎息,有人慷慨激昂,不一而足。
食畢午飯後,大軍繼續前行,襲擾如期而至平坦的河穀地上,雙方騎兵一碰即收。
匈奴人衝殺不行,傷亡過大,成軍則是舍不得消耗騎兵,畢竟死一個少一個。
李雄甩脫了侍衛的扶,步行走到了最前麵。
疾病纏身數年,早就耗去了他太多的元氣。走了裡許,額頭上便冒出虛汗,
但他堅持著不讓人扶,也不回攀車上,而是持劍指著前方,笑道:「都說侍衛不擅征伐,朕在此,還不是個個奮勇?」
「陛下親征,上下感泣,自然鹹樂死戰。」智言持刀侍立於側,說道。
宮廷侍衛的戰鬥力確實不強,但畢竟天子在身後,真不好不戰而逃。
不過當匈奴騎兵衝殺過來後,侍衛們的表現確實不怎麼樣,傷亡很大,也有激戰後潰逃之人。好在建威將軍(李期)親自捕殺逃人,堪堪維持住了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