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鬢角的孔雀石鑲鑽耳環將晨光篩成了星芒,貂皮手籠裡探出的指尖還染著馬爾馬拉海貝殼粉。
亞瑟在莫斯科的上流圈子裡早就混了個眼熟,他一眼就認出了這事莫斯科警察總監齊恩斯基的夫人,是一位出身於穆拉維約夫家族的大家閨秀。
“閣下務必寬恕這野蠻的排場。”她的法語帶著敖德薩蜜餞般的黏稠甜膩,孔雀石耳墜隨搖頭動作輕叩鎖骨:“看到您這副模樣真是叫人心碎,那群暴徒怎麼忍心襲擊您這樣出類拔萃的人物。”
齊恩斯基夫人的言語倒不全是虛情假意,因為亞瑟的臉色在旁人看起來確實很差。
亞瑟的麵色宛若冬宮剝落的壁畫,在精心調配的蒼白中浮動著詭譎的生機。
他用倫敦姑娘鐘愛的鉛白脂粉打底,混入修道院壁畫修複用的碎雲母,讓皮膚在燭火下泛出墓穴濕氣的幽光。
維多克親傳的“咳血妝”技法在顴骨點染出兩團病態紅暈——碾碎的匈牙利紅酒凍乾粉,遇熱便會融成咳血後的殘霞。
凍僵的銀匙底蘸取薄荷油,在鬢角畫出的寒霜紋路,再以稀釋的蜂蜜在鼻尖凝出高熱患者的油汗。
最絕妙的一筆落在唇色:先用蠟封住血色,再塗上混有藍莓汁的烏賊墨,最後撒一層糖霜模擬脫皮的死皮——仿佛剛被暴徒的砍刀擦碎了生氣。
蘇格蘭場執業三年的含金量再輔以巴黎神探維多克的精心指導,最終繪成了這副病懨懨的厭世公子形象。
不止是齊恩斯基夫人感覺心碎,一旁被她請來的閨蜜知名演員葉卡捷琳娜·謝苗諾娃小姐和莫斯科交際花瑪麗亞·霍夫林娜夫人也嚇得不輕。
“上帝啊!您的臉色簡直太差了,快進來先烤烤火吧。”
在仆人們的攙扶下,伴隨著夫人們的關切聲,昨晚剛剛龍精虎壯收拾了三個流氓的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總算是被請到了客廳的壁爐邊。
他在沙發上緩了好一會,這才強擠出一絲費勁的笑容:“您……齊恩斯基將軍不在家嗎?他和我約好了,在這裡通報昨晚的襲擊案件的。”
齊恩斯基夫人親自為亞瑟斟了杯紅茶:“我已經差人去莫斯科警署告知他了,您在這裡稍安勿躁,要不了多久他就過來。”
亞瑟聽到齊恩斯基不在家,專騙女人小孩兒的老特務頓時把心眼兒活絡開來。
這三位美麗的女士,一位是莫斯科警察總監的妻子,一位是莫斯科憲兵上校謝苗諾夫的姐姐,還有一位則掌握著許多不為人知的莫斯科社交圈秘辛。
您把這三位女士擺在一起,就好比把泥坑放在約克夏豬的眼前,不讓他進去打個滾的話,他勢必是不樂意的。
“要不我還是直接去警署找他吧?最近莫斯科不太平,他手底下壓著那麼多工作,就為了一樁搶劫案專程跑回來,回頭沙皇陛下怪罪下來,您丈夫怕是難以消受啊!”
“您可千萬彆起身!”
謝苗諾娃小姐慌忙按住亞瑟肩膀,然而她終究是晚了一步,因為亞瑟原本也沒打算走,他的屁股剛剛離開沙發,他便裝作貧血似的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快聞聞這個。”霍夫林娜夫人明顯更為老道,他看到亞瑟頭暈目眩的歪倒在沙發上,趕忙掏出嗅鹽瓶塞到亞瑟鼻下。
濃烈嗆鼻的氣味激的亞瑟連連咳嗽,原本他還打算再演一會兒,但是身體本能卻使得他不得不屈服於嗅鹽瓶的威力。
亞瑟扶著腦袋輕聲致謝道:“感謝您,夫人,我現在好多了。”
齊恩斯基夫人在一旁勸阻道:“您這副模樣,我真怕您在這裡聊著聊著就暈過去。給您看病的醫生是誰,他給了您什麼建議?”
霍夫林娜夫人出謀劃策道:“您的傷情牽動著整個莫斯科的神經。皇上昨天晚上也過問了您的情況,還說著要派人連夜把您送回彼得堡請宮廷禦醫請來診療。要我說,這真是瞎折騰,您這身虛體弱的,哪裡經得起這麼遠的路程。況且莫斯科又不是沒有好醫生,您要是不介意的話,我這裡有一份德意誌醫生的名片。他的醫術在莫斯科有口皆碑,聽說這人早年是在普魯士軍隊服役的軍醫,對於治療外傷很有經驗。”
亞瑟一聽要把他送去醫院,心裡自然是一萬個不樂意。
且不提那德意誌醫生是不是真的醫術高明,就算他真的高明,那他向使館申請的醫療補助金不就全部吹了嗎?
亞瑟現在選醫生的標準隻有一個,那就是要敢於開藥,更要敢於開票,醫術反倒是放在第二位的。
亞瑟有心轉移話題道:“有勞您掛念了,不過比起我這點傷,我還是覺得那些因為縱火案被逮捕的人更可憐一些。我前幾天路過克魯季茨兵營,看到那裡關押了不少縱火嫌疑犯。一群人在冰天雪地裡被脫光了衣裳站在鐵板上挨個抽鞭子……”
謝苗諾娃小姐接道:“您也聽說了那件事嗎?第一個被判鞭笞的犯人大聲喊冤,他發誓他是無罪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嚴刑拷打下他招供了些什麼,還脫下襯衣,背對圍觀的市民呼喊說:‘東正教徒們,你們瞧吧!’他的背上布滿了橫一條豎一條的青色傷痕,現在卻又要讓這遍體鱗傷的脊背再受一次鞭打。圍觀的人群發出一陣驚呼,氣氛也陰沉了下來,警察們全都著了慌,劊子手硬著頭皮減少了規定的鞭打數,另一些人則趕緊刺字,還有一些人匆匆釘腳鐐,事情就這麼草草收場。”
了解一些內情的齊恩斯基夫人尷尬的替丈夫回護道:“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如今天天都在鬨火災,抓住的凶手又寥寥無幾,皇上為此大發雷霆,下令限三天之內必須破案。您也明白的,皇上金口玉言,他說要三天破案就必須三天破案。”
霍夫林娜夫人憂心忡忡的問道:“雖然話是這麼說,可是現在就為了這件事,莫斯科街談巷議,輿論嘩然。縱火犯被判了刑,然而直到昨天晚上,依然還在發生火災。如果不給出市民們一個交代,這件事怕是很難翻篇。”
齊恩斯基夫人壓低嗓音道:“您說的也有道理。我聽我丈夫說,戈利岑公爵已經將此事上報給了皇上,皇上的意思是成立新的法庭重新斷案,對那個在行刑前當眾鳴冤的犯人,尤其要查清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