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市熱熱鬨鬨,車馬如梭,行人如織。
歲日將至,長街上滿是采買年貨的百姓。
商販沿街擺攤,有的售賣春聯,有的售賣祭祀城隍老爺的紙花、金鈔、燈燭,有的叫賣臘肉、臘腸、風雞、板鴨,琳琅滿目。
陳跡身處鬨市中,突然有了節日的感覺,這是他在這個世界過的第一個春節……不,現在該叫歲日。
陳跡在前麵走,小滿在後麵蹦蹦跳跳的跟著。
他回頭疑惑道:“你怎麼這般高興?”
小滿笑著說道:“公子去醫館以後,王貴惱怒我頂撞他的事,就給我貶成了三等丫鬟,兩個月才能休沐一天呢。而且好幾次休沐的時候,王貴都指使我去洗夜壺、修剪花草、摘菜,我已經好久沒出過府啦。”
陳跡沉默片刻:“小滿,你是因為什麼賣身陳家的?”
小滿輕鬆回答道:“我哥哥要娶老婆,家裡沒錢,九歲的時候,爹娘就把我賣給人牙子了。”
陳跡漫不經心問道:“是誰將你買進陳府的?”
小滿理所當然道:“姨娘啊。您不記得啦?我記的可清楚呢。那天可冷了,人牙子給我們頭上插了稻草,領著我們站在京城六畜場門口。姨娘本來隻是路過,沒打算買我的,因為我太小了沒法乾活。但當時那人牙子對我又打又罵,姨娘可憐我,就用二兩銀子將我買回去了。”
街道上,陳跡側身避過一個扛著糖葫蘆杆子的老人,好奇問道:“那人牙子為何打你?”
小滿低聲道:“當時有一戶人家想買我當童養媳,人牙子說我臉盤子敞亮,要價七兩,對方不同意走了。人牙子一生氣,就對我又打又罵,說我沒有給對方說好聽的吉利話。”
陳跡疑惑道:“咦,他不是要七兩嗎,姨娘怎麼花二兩就將你買下來了?”
小滿笑著露出兩個小虎牙:“姨娘可精明了,也有耐心,她砍價砍了一個時辰,硬生生將價錢砍到四兩。而後姨娘發現這人牙子沒有官貼,便喚人將人牙子抓進大獄去了,那二兩也不是給人牙子的,是給官差的……”
寧朝牙行需要有‘官貼’才可經營,不然就要坐大牢。
寧律有寫:買賣要牙,裝載須埠。買貨無牙,秤輕物假。凡城市、鄉村諸色牙行及船埠頭,並選有抵業人戶充應。官給印信文簿,附寫客商、船戶住貫、姓名、路引、字號、物貨數目,每月赴官查照。
陳跡一時語塞,自己那位生母陸氏,買個便宜丫鬟竟還把牙人給送進去了。小滿身上的精明勁兒,怕不是從那位陸氏身上學來的……
他仔細打量著小滿,片刻後說道:“你且在這裡等著,我去辦點事情。”
小滿噢了一聲:“公子,此事能不能記?”
“不能。”
“好滴。”
陳跡抱著烏雲離開,鑽進了一條小胡同裡。獨留小滿一人站在原地,好奇的四處打量,目光最終落在隔壁的驢肉火燒上。
她看了好一會兒,嘴饞想買一個嘗嘗,但幾次拿出荷包,都又重新揣回腰間,不舍得。
小滿就這麼站在人來人往的街上,毫不避諱的直勾勾看著。
火燒店的夥計被她盯久了有些不自在:“小姑娘,你都看這麼久了,要不要買一個?”
小滿癡癡的望著火燒:“那我都看這麼久了,你能不能送我一個?”
夥計翻了個白眼,低聲罵道:“癡傻了吧。”
此時,胡同的屋簷陰影下,陳跡默默看著小滿的背影,對烏雲說道:“她的語言邏輯沒有問題,不像在撒謊,可她出現的太突然了。”
烏雲喵了一聲:“你覺得她有問題?”
陳跡思索著:“說她有問題吧,我單獨走動,她卻沒有偷偷跟來,真就站在原地等待……再看看吧。”
“你今天出來要辦什麼事?”
“買人參。”
說罷,他抱著烏雲轉身走入胡同的陰影裡。
另一邊,小滿正四處打量,一群八九歲大的幼童踢著蹴鞠從她身邊經過。
幼童蓬頭垢麵,衣衫不整,搶蹴鞠時,還會時不時撞到行人。一個幼童跑動時撞了小滿一下,沒道歉便要離開卻見小滿驟然伸手,抓住幼童的食指與中指,向下一掰。
幼童驚呼一聲,應聲跪下。他想要掙紮起身,可兩支手指被小滿牢牢攥住,疼得渾身直冒冷汗。
卻見他眼神發狠,另一手取出壓在舌頭下的刀片,朝小滿手腕割去。
啪的一聲,小滿一巴掌打掉他手裡的刀片,氣勢洶洶道:“小小年紀不學好!”
幼童怔了兩息,轉瞬求饒起來:“疼疼疼,女菩薩饒命,女菩薩饒命啊。”
小滿看了看左右行人,見沒有陳跡的身影,這才轉頭看向幼童:“敢偷我小滿的東西,你不要命啦?荷包拿來!”
幼童從懷裡掏出一隻淡藍色的綢緞荷包:“給您給您。”
小滿鬆手放人,雙手插在腰上,嗔怒道:“滾蛋!”
……
……
鼎昌典當行。
陳跡跨過門檻,高高櫃台後麵,須發皆白的老掌櫃眯著眼,從小小的孔洞裡望出來,懶洋洋道:“要當點什麼啊……哎喲,大人,您怎麼來了!”
說罷,老掌櫃跳下椅子,手腳麻利的打開側門,將陳跡迎了進去。
他對夥計怒斥道:“還愣著乾什麼,給大人看茶。”
陳跡擺擺手:“茶水就不必了,我還有事。先前讓你代我收的人參怎麼樣了,收到多少支?”
“大人您稍等,”老掌櫃躬著身子去偏房,與夥計一起捧來了兩隻長長的紅酸枝木盒,掀開一看,四十支人參排列其中,須子由金線束縛在紅綢布上。
老掌櫃解釋道:“大人先前交代,百鹿閣被查封之後,朝廷定會發賣其財產。小人找人打點,一口氣拿下了四十二支!”
陳跡伸出手去,隔空輕輕撫過每一支人參:“百鹿閣的存貨隻有這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