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在監視自己?不是王貴,也不是梁氏。
在這個時代培養信鴿並不容易,要從幼鴿開始進行極其專業的訓練,訓練目標由簡至繁,由近至遠,由白天到黑夜。
能夠擁有信鴿的勢力,需要組織嚴密,且擁有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絕不是王貴與梁氏能夠做到的。
白龍在監視自己嗎?不可能,因為這種監視從幾年前就開始了,那時候白龍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
那就隻有兩個可能,一個是自己那位在景朝身居高位的舅舅,另一個是自己那位下落不明的生母。
至於昨夜那個驅使饕餮之人……
陳跡站在屋裡,看著屋外小滿忙前忙後。對方才剛剛把水壺放到爐子上,這又趁著燒水的間隙,將院子裡的灰塵與落葉掃到了一處。
陳跡低聲問道:“烏雲,你覺得她像行官嗎?”
烏雲喵了一聲:“不像……你信她是行官,還是信我是神仙?”
“也是啊,”陳跡自言自語道:“堂堂行官會心甘情願做伺候人的事情嗎……試試吧,試試就知道了。”
右耳房裡傳來水壺噴吐蒸汽的聲響,小滿放下手中掃把,一陣風似的跑回耳房,端出一盆溫水來:“公子,該洗漱了!待會兒給您好好束攏一下頭發,中午要去參加張府的升遷之宴呢!”
說話間,小滿端著水盆,搖搖晃晃走出耳房,陳跡迎上去:“我來吧,這水盆還挺沉的。”
小滿趕忙道:“不用不用!”
陳跡卻沒管她說什麼,自顧自接過水盆,兩人僵持之中,眼見水要潑灑出來,小滿隻得被迫鬆手。
正當小滿鬆手之際,陳跡也鬆了手。
水盆從兩人之間摔落,陳跡卻沒有去看水盆,而是看著小滿。
時間仿佛放慢了,水盆一點點墜落地麵,小滿的眼睛一點一點瞪大,她想要伸手去重新接住水盆,卻晚了一步。
哐當一聲,水盆跌落地麵,熱水從盆邊激蕩而出,打濕了小滿的布鞋。
“呀!”小滿驚呼一聲,向一旁跳開。
陳跡趕忙說道:“抱歉抱歉,是我的錯。”
小滿也趕忙道:“哪是您的錯,是我的錯。”
陳跡:“嗯?”
小滿幽幽道:“怪我沒長四條胳膊。”
陳跡:“……”
他心中思忖,難道驅使饕餮的行官,真不是小滿?
小滿低頭看著打濕的鞋子,委屈巴巴埋怨道:“您就彆添亂了,該下人做的事就讓下人做啊,您老搶著乾活做什麼。”
陳跡看著小滿,歉意道:“抱歉啊,隻是……你不希望自己少乾點活嗎?”
小滿微微一怔,低聲道:“您不明白的,我們這些從小被賣給人牙子的,被教會的第一件事就是得有用。有用才會有東家把我們買走,不用被人牙子打;有用才會在東家家裡討人喜歡,不會被再次發賣給旁人。”
陳跡默然,“有用”似乎就是小滿自幼學會的生存哲學。
他問道:“你還有可以換的鞋子嗎?”
小滿隨意道:“當然有啦。”
陳跡想了想又說道:“那我今天帶你去張府吃頓好的,算是賠禮道歉了。”
小滿嘴角勾起,嘴裡卻嘟囔著:“我其實也沒有那麼饞……”
陳跡說道:“聽說不僅有海貨,還是專門衝迎仙樓請來的大廚。”
“真的嗎?”小滿眼睛一亮,繼而略顯擔憂道:“公子,夫人會不會不讓您去參加張府的宴席啊?按規矩,您是庶子,不該去參加正宴的。”
陳跡笑了笑:“放心,不會。”
……
……
嘉寧三十一年,臘月十三日,午時。
翠雲巷張燈結彩,滿地皆是放鞭炮後的紅色碎紙花,格外鮮豔奪目。
陳府與張府的小廝提著籃子站在門口,給小孩子發糖漬酸梅給路過的男女老少發‘利市’。
用紅紙包著銅錢的‘利市’發出去,百姓把銅錢揣進懷中,紅紙隨手丟掉,整條街紅紙翻飛、喜氣洋洋。
到了午時,各家各戶小廝抬著賀禮趕到。
張府正門前,一名小廝站定。有人抬了賀禮來,他便拿起禮單在門口唱名:“徽商商會王昌穀老爺,送上南海東珠六對、紅珊瑚一對、翡翠如意一支……”
“晉商商會喬德忠老爺,送上銀冬瓜二十隻、彌勒金佛一尊……”
排隊等著送禮的隊伍一聽唱名,紛紛麵色一變。
有管事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小聲嘀咕:“這張拙吃相未免也太難看了些,哪個官員收禮敢如此明目張膽?”
管事身旁小夥計好奇道:“掌櫃的,咱不送了嗎?”
管事道了聲晦氣:“哪能不送?我是要回庫房重新備一份禮!據說這位張大人有過目不忘之能,被同行笑話還是小事,若是被這位吏部左侍郎惦記上,往後怕是天天被人穿小鞋!”
“他是吏部的,又管不到咱們……”
“你懂個屁!”
此時此刻。
張府側門前,有小廝引著來送賀禮的官員低調進門:正門是給商賈開的,側門是給官員開的,官員送禮自然不能那般高調。
小小的偏院中,卻見張夏端坐在一張蓋了紅綢布的桌子後麵。紅桌前,一位年輕官員走上前來,恭恭敬敬的送上禮單。
他小心翼翼打量著張夏,卻沒想到張府後宅竟是一個女娃娃在做主。
張夏沒理會他的眼神,提著毛筆接過禮單,稍稍打量了一下,而後抬頭看向麵前年輕官員:“求什麼官?”
官員趕忙謙卑道:“卑職聽說豫州尉氏縣縣丞出了缺,下官想補那個缺。”
張夏掃他一眼,輕描淡寫道:“那你這賀禮可不夠。”
嚴寒冬季裡,官員額頭冒出細密的冷汗來:“下官過幾日再補一份。”
張夏嗯了一聲,提起毛筆在禮單上寫下“尉氏縣縣丞待補”七個字,而後將禮單扔到一旁:“不用進去吃飯了,回去備禮吧。”
那年輕官員連連稱是,倒退著出了張府側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