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五百裡加急的手諭,攪亂了所有計劃。
張拙低頭看著手裡那塊密諜司的‘巡狩牙牌’,上刻“代天巡狩,大事奏裁,小事立斷”。
他自然知道這是海東青才能佩戴的象牙牌。再往上,便是十二生肖的“朝參牙牌”了,可出入紫禁城、東西六宮。據說上三位生肖還有單獨的牙牌,外人卻無緣得見。
見私下已無外人,張拙掂了掂手中的牙牌,輕歎一聲:“陳跡,我方才與陳大人所說,並非酒後妄言。”
陳跡低聲問道:“張大人擔心奪嫡一事?”
張拙搖搖頭:“牽涉到晉黨邊軍,便已不是奪嫡這麼簡單了。乃是朝廷與邊鎮、晉黨與東林黨的各種矛盾交織在一起,不身在其中,永遠也看不明白。看不明白的事,便儘量不要去碰。”
張拙繼續壓低了聲音說道:“我沒和太子打過交道,不知曉他的為人。隻是大家都說他宅心仁厚,受大儒稱讚。這世道,宅心仁厚便是軟弱,這種人想查邊軍的殺才,隻會害死身邊的人。”
陳跡低頭思索許久,最終輕聲說道:“張大人說的這些我都明白,隻是我有必須去的理由。”
“也罷,”張拙叮囑道:“固原有我舊識,我寫一封書信給你,若有解決不了的事就去找他,他應當可以將你送出固原。”
陳跡鄭重的拱手作揖:“多謝張大人。”
張錚在一旁忽然說道:“父親,我也想隨陳跡……”
張拙平靜道:“滾。”
張錚:“哦。”
張夏拉著張錚便往驛站裡走去:“哥,你就彆給父親添亂了,咱們還要趕著回京城過除夕呢。”
陳跡問道:“張二小姐,明日便要分彆了,棗棗便歸還你吧。”
張夏頭也不回的擺擺手:“不用不用,先借你。”
張拙看著子女的背影感慨:“這小子若是有阿夏一半懂事就好了……回去吧,早些休息。”
回到房間中,卻見小滿坐在八仙桌前,用手撐著下巴打盹。
聽見開門聲,她迷迷糊糊起身:“公子您可算回來了,我去叫驛站的夥計端點臉來,給您洗洗熱水。”
陳跡笑著說道:“你還是彆忙活了,我自己來就行。蘇舟呢,她吃飯了嗎?”
小滿揉了揉眼睛:“她還在藏在馬車上的箱子裡呢,據說這驛站後麵還有密諜司的人,她不想出來冒險。飯是吃過的,我趁沒人的時候給她送了些點心。”
陳跡嗯了一聲:“明天我要隨陳家一同前往固原,你屆時隨張家前往京城,路上聽張二小姐的安排,莫要自作主張。”
小滿突然瞪大了眼睛:“公子,您要攆我走?”
陳跡解釋道:“不是攆你走,是張大人說固原那地方魚龍混雜,不太平。不讓你去,也是為你好。”
小滿眼睛裡的光轉了幾圈:“那您更該帶上我了這樣也好有個照應啊。”
陳跡漫不經心道:“你一個小丫鬟,能照應什麼。你若是行官,我就帶上你了,可你不是啊。”
小滿語塞:“我……反正得有人照顧您啊。”
陳跡不容置疑道:“你隨張家一起,照看好蘇舟,護送她前往京城即可。”
小滿不情不願的哦了一聲:“公子去了固原,記得去姨娘的墳前看看,給她拔一拔雜草。若可以的話,您或許可以親自看看,李嬤嬤說得到底是不是真的。”
陳跡怔了一下,陸氏的墳塋竟在固原?
他心念電轉,這固原乃是寧景兩朝魚龍混雜之地。既然有一家可以將人送去景朝的客棧,想必也有人能將景朝人送進寧朝的手段。
當初陸謹與陸氏兄妹二人或許便是從這裡進入寧朝,偽造戶籍,搖身一變成為固原人。寧朝講究死後落葉歸根,所以陸氏在去世之後,才會被陳禮欽送回固原安葬。
聯想到先前‘空棺’的說法,陳跡心中驚疑,難道陸氏當初真的沒死,而是在固原借機脫身,重新回了景朝?
可若是如此,司曹癸為何會不知道對方還活著的消息?
陳跡有心想問問墳塋的具體地點,卻無法開口,這是他本該知道的事情,若是開口詢問,恐怕立馬會惹小滿心生疑竇。
陳跡若無其事道:“可憐她所托非人,走了也不能埋入陳家。”
小滿唏噓道:“誰說不是呢。不過按照姨娘的性格,才不願意和陳家那些腐儒葬在一起呢。要是葬在一起可就熱鬨了,姨娘在地下能天天指著他們陳家老祖宗的鼻子罵……”
烏雲肅然起敬:“猛猛的!”
……
……
翌日清晨驛站客房裡暖烘烘的,小滿坐在小板凳上打著盹,口水流到了膝蓋上。
陳跡輕輕起身,並未吵醒她。
他徑自去後院馬廄裡牽出棗棗,拿粗齒的梳子為它梳毛。棗棗覺得舒服,便拿腦袋拱了拱陳跡的肩膀。
不遠處傳來聲音:“三弟醒的真早。”
陳跡轉頭看去,隻見陳問宗身披一襲白色狐掖裘站在驛站台階上,如說書先生故事裡走出來的貴公子。
陳跡拱手行禮:“兄長。”
陳問宗眉眼中有了一絲笑意:“你喚父親陳大人,卻還願意喚我一聲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