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路矮房之間,老吳穿著灰布衫在前麵走,陳跡壓低了鬥笠在後麵跟。
老吳很機警,每走過兩條街,便要尋一條無人的胡同等待片刻。直到他確認身後無人尾隨,這才低頭趕路。
此時,固原城中長鳴鐘再次響起。
老吳在一條長街停下腳步,抬頭望去。陳跡也停下腳步,整條街的行人全都駐足,往鐘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固原的鐘聲與寺廟的悠揚不同。
沉重的鐘聲撞破清晨的薄霧,仿佛黑雲從頭頂翻湧壓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所有人都在等鐘聲停下,可鐘聲遲遲不停。
直到敲滿三十六聲後,餘音才向城池邊緣滾蕩開去。
有行人低聲道:“三十六聲長鳴鐘,今夜開始宵禁,禁酒。”
“固原已經六年沒有宵禁過了。”
老吳站在街上愣神許久,直到迎麵有邊軍甲士巡邏過來,才回過神,閃身進街邊的文玩鋪子裡,假意拿起一隻青銅器端詳起來。
待邊軍甲士經過,他出了鋪子重新趕路。
陳跡遠遠在街角看著,心中暗忖,老吳做的事果然與邊軍相悖,便是同僚也不能相認。也不知邊軍之中,還有多少和老吳一樣的人,這些人到底想做什麼?
他跟著老吳又走了幾條街,拐過一處街角,忽然失去了對方的蹤跡。
街上百姓正排隊領粥,可隊伍裡沒有老吳。長長的街道一眼能望到頭,對方卻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
陳跡目光一轉,從一間間店鋪匾額上掃過。老吳應是進了沿街的某間鋪麵……是對方發現自己之後藏身其中,還是這些鋪麵裡,本就有對方的目的地?
等等。
他的目光停頓:一間臨街鋪子的匾額上,寫著四個燙金大字“楊記皮貨”。
陳跡拉住一名路人,遞出兩枚銅錢問道:“勞煩問一句,這裡是不是羅什坊多渾街?”
路人詫異的瞧他一眼,將銅錢收進袖中:“是啊,這就是羅什坊多渾街,怎麼了?”
“沒事,”陳跡鬆開手,放路人離去。
他凝視著那塊燙金匾額,心中沉重。小五曾說過,南羅坊琉璃鋪子的小夥計,羅什坊多渾街楊記皮貨的掌櫃,都是景朝諜探。
陳跡慢慢後退,藏在人群裡排隊領粥,不緊不慢的向楊記皮貨靠近。
他餘光從帽簷下掃去,隻見老吳正在櫃台前,低聲與掌櫃交談著。
以陳跡的角度,隻能看見老吳一身灰布衫的背影,還有掌櫃緊鎖著眉頭,對方似在與老吳爭執著什麼。
正當此時,陳跡身後排隊的老大爺拍了拍他肩膀,好心提醒道:“小夥子,你怎麼沒帶碗來?軍爺們說了,領粥要自己帶碗的,不帶碗不給粥。”
陳跡心道一聲,壞了!
他豁然轉頭去看楊記皮貨的鋪子正堂,老吳已經頭也不回的向鋪子後院跑去。
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陳跡朝楊記皮貨鋪子衝去,掌櫃從櫃台下抽出一柄短刀,躍出櫃台向他凶狠刺來。
下一刻,陳跡摘下頭頂鬥笠朝掌櫃奮力甩去,鬥笠在空中飛速旋轉,宛如脫鞘而出的彎刀。
鬥笠越飛越近,擋住了掌櫃與陳跡之間的視線。
掌櫃下意識抬手將鬥笠揮開。鬥笠碎裂紛飛中,陳跡已來到近前,一擊手刀劈在他手根骨、橈骨的縫隙之間。
掌櫃隻覺手腕一麻,逼得他不由自主鬆開手掌。
短刀向地麵墜落,半空中被一隻瘦削的手穩穩接住,死死釘在他胸腹第三、第四根肋骨之間。
一氣嗬成,毫無停頓。
掌櫃倒吸著冬日裡的涼氣發出“嗬嗬”聲響,靠著櫃台緩緩坐向地麵,他難以置信的轉頭看去,可陳跡沒有多看他一眼,已然往後院追去。
……
……
老吳翻上屋頂,在平房土屋之間跳躍起伏。
他回頭看向身後,明明身後空無一人,卻絲毫不敢停頓。他能察覺到,追殺他的人已經很近了。
非常近。
老吳再次回頭打探,身後巷中有人影一閃而過。
林立的土屋仿佛平原上的金黃色野草叢生,有一頭猛虎正奔行在野草之中,氣息,腳步,全都沒有。
你隻能在野草叢縫隙之中,偶爾瞥見它一閃而過的褐色斑紋,直到它來到近處,你才能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一切掙紮,不過是徒勞。
老吳縱身一躍跨過一條胡同,他看到下方胡同有人影閃身而來,不好!
“下來!”
陳跡腳踩牆壁借力,奮力一蹬撲向半空。
老吳在半空中擰身鞭腿,朝飛撲而來的陳跡腦袋上踢去。陳跡抬起胳膊,用手肘硬生生挨下這一擊鞭腿,順勢抱住老吳小腿,帶著他一同向地麵墜去。
咚的一聲,兩人重重摔在地上,激起漫天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