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西多爾拍了拍桌子,動作很輕,像是在拍打某種不費力的鼓。
“有趣的選擇。”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伊西多爾似乎笑了一下,真切的笑意:“你可以詢問天墜的真相,兩千年前的那些神座們,為何打碎了青都,或者問問我是如何突破【神座】的。我想,你要是問問頭上的星空,我也願意傾囊相授。”
“不過我不喜歡反悔。”伊西多爾挺直腰背:“所以也不會給彆人反悔的機會。”
下一刻,她拋出了答案。
“滿打滿算,還能活一百年。”
宋識沒有露出意外或吃驚的表情,他隻是耐心地等待著。
“很顯然,你這樣問的原因,不是真的想知道我到底還能活多久。”伊西多爾道:“真正的問題是,為什麼靈能者的壽命,如此短暫。”
宋識抬起眼眸,凝視著對方:“不談您這種神座,單論第五環的靈能者。他們彼此間存在著差異,有自己擅長與不擅長的領域,但說到底,隻要一位第五環想,移山填海、焚城摧嶽、時空轉換.他們可以做到比天災還要天災。”
“可這樣的存在,他們的壽命竟不會比普通人強出太多。”伊西多爾接過話頭,帶著點評的意味:“把廝殺導致的損耗、走岔路的傷勢等場外因素都算上,現在一位第五環靈能者的平均壽命,不超過一百三十五歲。”
“第五環已是不可思議的存在,而第六環,更上一階的神座——隻會比第五環更加不可思議。”宋識語氣談不上肅穆,反而更像是單純的好奇:“按照您活躍的時間段,結合剛才說的一百年。”
“一位神座,竟隻堪堪兩百餘年。”
“很少有第四環的靈能者能意識到這一點。”伊西多爾的一隻手搭在椅背上,整個人看上去灑脫了許多:“幾乎隻有第五環的靈能者,在它們擊破命定之死,覺悟真靈時,才會恍然察覺。”
宋識心中跳動了一下,他意識到,這個前世自己隱有所察,但還沒等琢磨出來原因就被打死了的問題,真相馬上就要向自己敞開懷抱。
“我曾在東陸待過一段時間。嗯哼,也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伊西多爾隨意揚了揚手:“我對東陸還算了解,考慮到你的出身,我就用你們東陸的習慣來解釋了。”
“其一曰,【天之傷】,其二曰,【知見障】。”
開始說這些時,伊西多爾的臉上流露出慨然:“無機質與有機質的海洋裡誕生了最初的細胞。它生長、成熟,然後衰敗,這是一個開始。古老的蕨類植物與節肢動物繁榮共存了一段時間,然後新的進化再一次開始了。”
“於是我們人類誕生,建立了最早期的部落,直到第一個有資格冠以文明的社會誕生,又淹沒在了時間的瀚海裡。”
宋識忍不住打斷:“您中間跳的階段是不是有點多了。”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真的對生物史很了解?我那時候學的是法學。”伊西多爾點了點下巴:“你大概知道我在講什麼就行了,另外彆打斷我。”
“總結,生命就是這麼奇妙絕倫,千萬分之一的奇跡誕生了第一顆細胞,就此醞釀了泰拉的生物起源。後來,又是一次奇跡,第一位靈能者誕生了。以我們如今的眼光來看,那些最原始的靈能應用,粗糙、簡陋、淺薄。放在現在,甚至隻能打上一個‘類靈能’的標簽。”
“詳細誕生時間我也不清楚,約莫一萬年前的樣子。”伊西多爾換了隻搭椅子的手:“再之後,就是你所知道的,第一環、第二環、第三環我們的文明與靈能息息相關。應該說每個種族的文明都與靈能密不可分,不過其餘種族內鬥與外敵,都陸續淹沒在了曆史裡,隻有人類站到了現在。”
“曾滿是硫磺與岩漿海的泰拉,變成了遍布藍色與綠色,孕育繁榮生命的偉大之地。”
伊西多爾注視著青年,眉毛上挑:“而這些生命,更開創了稱作靈能的偉大力量。一隻飛不過十米的小小甲殼蟲,也能滿懷熱誠,成長為參天的泰坦巨獸。渺小脆弱的人類,更是一步一步攀升,最終讓天象都卑躬屈膝。”
宋識的瞳孔猛地亮了起來。
這個瞬間,往日混淆的思索一下子頓開,撓人的迷霧豁然洞開,宋識一字一頓道:“泰拉.‘泰拉’本身,也覺醒了靈能!”“.非常不東陸的說法。”伊西多爾打量了青年幾秒:“我還以為你會喊這叫‘天道’。你真是東陸人嗎?”
宋識閉上眼睛,平緩了數息,待睜開後,那些灼亮隱沒,他義正言辭道:“一個真正的東陸人,永遠不需要靠言語來證明。”
“哼哼,嘴硬。”伊西多爾淡然道:“沒你想的那麼驚世駭俗,嚴格意義上講,泰拉的靈能非常半吊子。它也沒有一個真正的、明確的意識。”
“唔以我的看法,如果任其積蓄的話,也許真的有一天,泰拉會具備真正意誌,成為一顆天體級的靈能實體吧。”
“——如果?”宋識重複道。
“彆誤會。首先,泰拉之所以覺醒靈能、孕育出意識,根本在於以我等人類為代表的浩浩生命。泰拉孕育了我們,而數十億年的生命曆程又反哺著,漸漸讓它有了靈性。”
“其次,幾乎沒有人,在主動打斷這一進程。”
伊西多爾豎起食指,冷淡道:“光是能察覺到‘泰拉正孕育著意識’的存在,就少之有少。而這些存在,大部分也沒想過阻止。”
宋識沉默一瞬,緩緩道:“戰爭。”
“不愧是我的巡境監察,足夠敏銳。”伊西多爾打了個響指:“是啊,戰爭文明與文明,種族與種族,個體與個體間,戰爭才是唯一永恒不變的答案。而因為靈能,在大家還靠砍柴燒煤當主要取暖手段的年代,世上就有了足以改變地形的個體與破壞力。”
“一座生機盎然的山巒,也許要成千上萬年才能演變成型,但在兩位第四環靈能者的全力碰撞裡,數分鐘就能把它從地表上抹平。”
伊西多爾平淡地陳述:“遺憾的是,這並非個例。由靈能者領銜的戰爭,成為了泰拉的主旋律。”
“人類也好,其它種族也好,我們確實沒有刻意阻止泰拉誕生意識,一切隻是在不經意間就發生了。”
“還是用你們東陸的說法。每一次上規模的戰爭,都象征著生態係統的潰爛、短時間內急劇消亡的海量生命和肆意宣泄的破壞力,這一萬多年來,泰拉的‘天道’前前後後被打崩了兩三次?四五次?算了不重要。”
“泰拉的狀態就這樣一點一點滑向了淵底。我想你應當注意到了,現在那些荒土上的極端氣候,動輒的雷暴、洪澇、酸蝕暴雨,板塊碰撞的震動。”
“以前難得一見的天災,眼下如此頻繁。”宋識輕輕敲著桌子:“意識影響著軀殼,泰拉病入膏肓了。”
“錯誤的理解。”伊西多爾遊刃有餘地闡述道:“病入膏肓,東陸的俗語。它的意思是病已危重到無法救治,但泰拉不一樣,行星的自愈能力比你想象得要強,而我等棲息其上的生命,那些澎湃湧動的活力也足以彌補它的創傷。”
“前提是充足的時間,讓所有人,彆再動不動把整個世界轟得一塌糊塗,打成天崩地裂。”
這一刻,宋識已經完全明白了過來。
“但誰會願意停下來?”
伊西多爾托著側臉,愉快地微笑。
“這就是【天之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