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磚浸著血跡,李景隆的護膝早被火器殘片割破。
他聽見自己的喘息聲在奉天殿梁柱間回蕩,像是被鐵鏈拴住的獵犬。
鎏金藻井漏下的天光裡,皇帝腰間的燧發槍管正折射出孔雀翎般的冷芒。
"朕記得建文二年,你率三千神機營破張士誠餘部。"朱柏用火銃挑起李景隆的下巴,硝煙味混著他傷口的腐臭,"如今三千斤火藥炸毀軍器局,莫非是朕的銃隊改吃齋念佛了?"
李景隆喉結滾動,額頭抵在禦階龍紋上。
他眼角餘光瞥見兵部尚書懷中的《火器圖譜》,羊皮封麵露出半截佛郎機炮構造圖。
那本該是他今年冬至就該呈上的新式火器奏報。
"臣願以死謝罪。"他忽然直起身,胸前繃帶滲出黃水,"隻求陛下莫罪臣家中稚子。"
琉璃鏡片在奏折堆裡折射出七彩光暈,朱柏突然抓起那本圖譜砸向丹墀。
書頁翻飛間,李景隆看到某頁標注著"洪武型三眼銃改良方案",墨跡竟與他自己書房廢稿如出一轍。
"死?"皇帝抬腳碾碎一片琉璃,"李卿可知昨夜爆炸掀開的庫房地窖裡,埋著二十具裹紅巾的屍首?"
劉伯溫的龜甲發出脆響,老臣官袍下的脊背瞬間繃直。
李景隆感覺後槽牙咬出了血——那些紅巾賊本該在三個月前就被剿滅在燕子磯。
"陛下三思!"劉伯溫的咳嗽聲帶著金屬顫音,"今日忌動土,廢墟陰氣"
朱柏的鎏金火銃重重敲在龍椅,驚得值殿太監打翻銅鶴燭台。
融化的蠟油順著禦階流淌,在李景隆手邊凝成赤紅的人形。
"朕要李卿住在軍器局廢墟。"皇帝摘下單片眼鏡,裂紋恰好割開李景隆的畫像,"何時修好火藥庫房,何時搬出瓦礫堆。"
李善長的象牙笏板突然墜地。
老尚書盯著蠟油凝成的赤影,袖中龜甲不知何時裂成了五瓣。
李景隆聽見自己牙齒打戰的聲音,瓦礫堆裡那些焦黑的梁木仿佛又在他眼前燃起離火。
當更鼓敲過三響時,李府祠堂的青銅獬豸香爐正吐出第三輪線香。
李景隆盯著自己映在供桌上的影子,那團模糊的黑影竟比祠堂外的夜色還要渾濁。
"跪下!"
李善長的拐杖砸碎青磚,驚起梁間棲鴉。
李景隆的膝蓋重重磕在蒲團上,祠堂燭火突然竄起三尺青焰。
他看見祖父的牌位在煙霧中晃動,仿佛那些躺在紅木匣裡的先人都在齜牙。
"你以為陛下為何獨留你性命?"老尚書的官靴碾過香灰,"浙東那幫儒臣翻出洪武二十五年的舊賬,說你私鑄的銅錢裡摻了倭銀!"
供桌下的陰影忽然扭曲,李景隆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想起白日裡禦階下那半枚熔化的銅錢,赤紅邊緣與此刻燭芯爆開的火星何其相似。
祠堂窗紙映出詭異人影,像是有人舉著火把在丈量李府院牆。
"那二十具紅巾屍首"李善長突然用拐杖挑起孫子的下巴,"你當真以為能瞞過陛下的琉璃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