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的冷汗浸透中衣,他忽然嗅到祠堂梁木泛著熟悉的焦糊味。
供桌後的帷幕無風自動,露出半截燒焦的賬本殘頁——正是三年前軍器局走水時未焚儘的證據。
"從今日起,你每夜跪滿三個時辰。"李善長將拐杖指向祠堂西窗,那裡隱約可見半截斷裂的拴馬樁,"對著你父親戰死時的鎧甲跪。"
燭火爆出最後的火星時,李景隆聽見自己尾椎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檀香灰落在他後頸,恍惚間竟像是爆炸那夜落在肩頭的火炭。
祠堂外的梆子聲穿過三重月門,驚起老樹上棲著的夜梟,那淒厲叫聲與軍器局廢墟裡的野貓何其相似。
李景隆的膝蓋在蒲團上磨出血痕,祠堂青磚的寒意順著尾椎爬上後腦。
他第三次調整跪姿時,手肘突然壓到團蒲下凸起的硬物——白日裡禦書房那卷《火器圖譜》竟藏在此處。
"祖父竟敢私藏禦物"他喉頭滾動著腥甜,指尖撫過扉頁上朱砂批注。
那"霹靂火中見真金"八字像熔化的鐵水,燙得他險些摔了卷軸。
月光穿透西窗灑在斷裂的拴馬樁上,恍惚間與三年前軍器局廢墟裡的鐵釘重疊。
子時的梆子聲撞碎寂靜,李善長的拐杖杵在漢白玉階上,每聲悶響都震得食盒銅鎖輕顫。
宮牆陰影裡似有琉璃鏡的反光掠過,老臣忽然駐足,將懷中輿圖往食盒底層又塞了半寸。
"李閣老要辭官?"
朱柏的聲音裹著沙盤推演的簌簌聲,狼毫筆尖正點在居庸關外的韃靼王帳。
燭火將他單薄中衣映成半透明,腰間垂著的赤玉螭龍紐忽明忽暗。
————
檀香灰簌簌落在李景隆後頸時,他正用指甲摳著圖譜邊角的焦痕。
這分明是軍器局密檔才有的火漆紋樣,卻沾著禦書房獨有的沉水香。
祠堂梁木突然發出細微爆裂聲,他觸電般縮手,後槽牙咬碎了半句驚呼。
"跪不端正就滾去庭院!"李善長的怒喝穿透三重門扉。
老仆舉著火把經過西窗,李景隆慌忙將圖譜塞進中衣,冰涼的絹帛貼著肋下傷疤,讓他想起陛下賞賜金瘡藥時,指尖也曾這般寒意森森。
宮門銅釘映著李善長的蒼老麵容,食盒提手上的包漿被冷汗浸得發亮。
當值侍衛接過腰牌時,他袖中輿圖突然變得重若千鈞——那上麵用蠅頭小楷標注的淮西衛所,此刻正硌著他的尺骨。
朱柏的狼毫筆尖懸在沙盤上方三寸,遼東丘陵的陶土突然崩落一角。"閣老食盒裡裝的,莫不是北疆捷報?"他輕笑,赤玉紐上的螭龍眼睛閃過幽光,映出李善長官袍下擺沾著的祠堂香灰。
李善長布滿老年斑的手按住食盒銅鎖,指節因用力泛起青白。
沙盤上居庸關的陶土城牆突然裂開細紋,朱柏的筆鋒頓在裂痕處,一滴朱砂順著關隘滴落在韃靼騎兵陣中。
"老臣此番攜來淮西二十八衛田畝黃冊。"李善長枯枝般的手指抖開泛黃輿圖,絹帛摩擦聲像刀刮骨片,"願儘充火器營軍資。"
輿圖上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突然滲出朱砂,恰似當年徐達在淮西清丈田畝時濺落的叛軍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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