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後幾個紈絝已悄悄挪到門邊,孔雀翎織錦的袖口卻仍強撐著拂過案頭"不過是些窮措大的營生,也配在文華殿"
話音忽滯在喉間。
徐三郎的算草紙被穿堂風卷著貼上世子前襟,洇血的"周三徑一"公式恰與他懷中胭脂箋上的瘦金體疊在一處。
寒門學子們突然齊刷刷轉身,十幾雙熬紅的眼睛在暮色中似燃著炭火的銅獸爐。
朱標腕間滲血的布條垂落案角,在《洪武丈量圖冊》扉頁印出模糊的螭紋。
太子恍若未覺地蘸取硯台殘墨,炭筆尖在徐三郎的凍瘡手指上虛點"此術更可推演漕船吃水——三郎且看,若將糧倉視為平圓"
灶房蒸騰的熱氣裡,朱元璋將蕎麥餅拍在竹匾上,指痕恰似鄱陽湖戰船的陣列。
黍米粥在鐵鍋中咕嘟冒泡,金黃的粟米與黝黑的豆粒在沸水中沉浮,倒像是應和著隔壁傳來的算珠脆響。
"當取圓容方之變數。"太子清越的嗓音穿透雕花槅扇。
老皇帝眯眼望著粥麵泛起的氣泡,忽然想起洪武初年丈量天下田畝時,那些在魚鱗圖冊上跳動的數字如何化作千萬石秋糧。
永嘉侯世子踢翻矮凳的響動驚散了這片刻寧謐。
錯金匕首挑飛的算籌如雨點砸向窗欞,少年勳貴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幾乎戳到徐三郎鼻尖"窮骨頭也配談漕運?
信不信本世子"
威脅的話語忽被寒門學子們此起彼伏的演算聲淹沒。
七八支禿筆在青磚上劃出深淺不一的痕跡,徐三郎用凍僵的手指捏著半塊炭,竟在牆麵未乾的血液公式旁推導出全新的田畝計量法。
"標兒這算法"朱元璋往灶膛添了把鬆枝,躍動的火光照亮他瞳孔中流轉的星圖。
三十年前陳友諒的樓船在火光中崩解的畫麵,與眼前這些執著演算的寒門身影詭異地重疊——那些在甲板上拚死劃槳的俘虜,也曾用血手指在船舷刻下求生的公式。
暮色漸濃時,勳貴子弟的錦緞衣料已悉數退出講堂。
永嘉侯世子臨走前將金箔蓮花擲入炭盆,躍動的火焰卻將環矩形狀投射在灰牆上,與朱標推演的漕船吃水線完美契合。
徐三郎突然撲到牆邊,生滿凍瘡的手掌按著火光投影嘶聲道"殿下!
若以此法重測軍戶屯田"
他的聲音被驟然響起的梆子聲打斷。
寒門學子們如夢初醒地收拾起散落的算稿,破舊書箱開合間掉落的炭條在青磚上滾出斷續的軌跡。
朱標彎腰拾起半截染血的螭紋玉釧碎片,鋒利的邊緣在他掌心刻下新的血痕。
灶房飄出的雜糧香氣裹著細雪湧入窗欞。
朱元璋蹲在柴堆旁,粗糙的指腹摩挲著算珠表麵的包漿。
三十年前劉伯溫在軍帳中擺弄的占星盤,與此刻寒門學子演算的田畝公式,在他混著蕎麥粉的掌紋間漸漸融成某種相似的紋路。
"明日定要那些窮酸抄足百遍《九章》!"永嘉侯世子驕橫的抱怨混著環佩叮當聲飄進窗縫。
老皇帝手中的火鉗突然戳進灶膛,爆開的火星子在暮色中化作當年鄱陽湖的火攻船。
徐三郎的咳嗽聲在廊下斷斷續續地響著,染血的帕子飄落在朱元璋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