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盯著帕角歪斜的"周三徑一"字樣,忽然聽見永嘉侯世子踩著冰淩冷笑"今夜就讓那些揚州瘦馬試試太子的新算法"
灶膛裡的柴火發出爆裂的脆響。
朱元璋緩緩起身,蒸籠騰起的熱氣在他霜白的眉梢凝成細密水珠。
寒門學子們相互攙扶著走向廡房的身影投在窗紙上,恍若當年衝鋒陷陣的士兵舉著火把掠過城牆。
雪粒子撲打在朱標纏著白布的掌心,血漬在素絹上洇出梅枝般的暗紋。
朱元璋突然勒住韁繩,馬鞭梢頭凝著的冰棱直指毓秀書院方向"治大國如烹小鮮,你這般婦人之仁,當真是要拿江山社稷喂狼崽子?"
太子攥著韁繩的指節泛白,官道兩側的枯柳在暮色裡抖落殘雪。
他望著遠處書院簷角懸著的青銅算籌,忽想起徐三郎蜷在廡房草席上謄寫《九章算術》的模樣,"父皇可記得濠州城破那日,您抱著那個餓得啃樹皮的孩子"
"孤王給他的是刀!"老皇帝猛地扯開大氅,內襟暗袋裡掉出半塊發黑的麥餅,正砸在雪地上驚起幾隻寒鴉,"鄱陽湖三十萬將士的屍首漂了三個月,才換來貪官汙吏能跪著吃頓斷頭飯的規矩!"
北風卷著碎雪掠過朱標染血的掌心,他忽然俯身拾起那半塊麥餅。
麥麩粗糙的觸感磨過傷口,恍若當年父皇教他握弓時掌心的老繭。
遠處傳來更夫敲梆的聲響,混著永嘉侯府豢養的西域獵犬嘶吼。
"書院西廂第三間廡房。"朱元璋的馬鞭在空中劈出裂帛之音,驚得道旁鬆枝上的積雪簌簌而落,"永嘉侯府的眼線昨夜往炭盆裡添了硫磺粉,若非巡夜學子發現得早"
老皇帝突然扯過太子受傷的手,染血的布條擦過馬鞍上鑲嵌的螭紋玉飾,"這般醃臢手段,你當是孩童嬉鬨?"
朱標腕間的佛珠撞在劍鞘上叮咚作響,他望著書院窗紙上透出的點點燭火。
那些寒門學子此刻應當正圍著徐三郎病榻討論勾股定理,就像二十年前徐達將軍在軍帳中教他們用算籌推演攻城路線。
"兒臣願以《大明律》為綱。"太子忽然揚鞭指向皇城方向,驚得坐騎前蹄高揚,"但刑部大牢的銅匭,裝不下天下讀書人的脊梁!"
話音未落,永嘉侯府方向突然傳來絲竹喧鬨,幾個醉醺醺的錦衣衛縱馬掠過官道,馬鞍旁晃蕩的鎏金算盤在雪地裡拖出淩亂痕跡。
朱元璋的瞳孔驟然收縮,恍惚間又見陳友諒的樓船在火光中傾覆。
他反手折斷道旁枯枝,斷裂處滲出鬆脂般的濁淚"當年張士誠若肯乖乖引頸就戮,何至於平江城的護城河染紅三個月!"
朱標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玄色貂裘在暮色中泛起詭異的青灰。
他匆忙用染血的帕子捂住嘴,指縫間漏出的血腥氣混著鬆煙墨的苦香——就像那年雪夜突襲平江城時,父皇鎧甲上凝著的冰霜氣息。
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徐妙雲提著燈籠的身影出現在書院山門前。
她發間彆著的銀質圓規在風雪中晃動,投在地上的光影恰似當年劉伯溫推演星象的渾天儀。
朱元璋突然猛夾馬腹,黑駿馬嘶鳴著衝進漫天飛雪,將太子孤零零的身影拋在官道中央。
"殿下!"徐妙雲的驚呼被北風撕成碎片。
朱標望著父皇消失在宮牆拐角的背影,喉間忽然湧上鐵鏽般的腥甜。
他不動聲色地將染血的帕子塞回袖袋,白玉扳指上刻著的圓周率小數,正在暮色中泛著微弱的光。
朱標喉間的腥甜在舌尖漫開時,玄武門城樓上恰好傳來暮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