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很顯然是知道太穆皇後在這看似溫情的舉動背後,所隱藏的到底是什麼。
所以,此時他的內心充斥的複雜情感,恐怕就連他自己的都說不清。
但好在房玄齡也是個聰明人,眼見李二陛下沉默不語,於是他也選擇了保持安靜。
直到李二陛下主動開口:“玄齡,此刻這禦書房內隻有你我二人,朕想請你告訴朕,朕是真的做錯了麼?如果真做錯了,那麼朕到底錯在了哪裡?”
“陛下,臣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當初楚王殿下找您要求給他封王的事。”房玄齡見李二陛下還在糾結事情的對與錯,於是他決定一次性把問題都解決掉:“也是從那時起,臣便看出楚王殿下和其他皇子的不同——楚王殿下他看任何人的眼神,都沒有畏懼,包括您。
而這都是因為太穆皇後對他一貫寵愛的緣故。
可是陛下,您難道就沒發現楚王殿下的性格也由此形成——隻要是楚王殿下想要的,他自己就會主動爭取,王號也好……太子之位也罷,這些在楚王殿下眼裡都是他想要就可以開口的東西,起碼他自己是這麼看待的。
可是直到現在,楚王殿下從來都沒對太子之位表示出任何興趣,甚至他連為此討好您……都沒有過。
所以陛下,如果您認為楚王殿下將來會主動造反——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您和楚王殿下之間的父子之情太單薄,可是,這是楚王殿下的錯嗎?”
“……”
房玄齡的一席話,可謂是一針見血,還紮心。
李二陛下對此無話可說。
“陛下為何不說話?”房玄齡這次可不慣著李二陛下了:“如果臣說錯了,陛下可以指出來,臣能改就一定改,改不了就認罪,總之臣不想陛下心裡不痛快。”
“房玄齡!”李二陛下聞言再度暴怒:“朕就真的那麼不堪?!就連你也要為那豎子打抱不平?!”
“陛下,您是知道的。”房玄齡聞言板著臉道:“楚王殿下上次回長安時,因為太子斷腿一事,臣聯合了幾乎朝中所有大臣,試圖阻止楚王殿下對太子之位的肖想——可結果如何,您也看見了。
在有些事情上麵,臣縱然與楚王殿下非親非故,可因為犯過一次錯,臣也會楚王殿下心懷愧疚。
可是陛下您……您和楚王殿下乃是父子,可您犯過幾次錯,又是否心中有愧,臣雖然不敢明說,但臣也能勉強看出幾分來。”
“……”房玄齡的話,可謂字字珠璣,言語如刀,李二陛下雖然招架得住,可他心中的某種情緒,終究還是爆發了:“你不懂……朕隻是迫於無奈——就像當初把那孩子送到隴右時一樣,皆是形勢所逼……”
“陛下,《晉書》有雲:‘正其末者端其本。’——想要讓事情的細枝末節都儘善儘美,那麼首先就要端正其根本:您當初將楚王殿下送回隴右,是希望得到太穆皇後的支持,而事情最後也都如您所願。(注1)
可是您因此獲益後,卻又轉過頭來,認為楚王殿下成了隱患——那麼臣就想問了:這些難道都是楚王殿下的錯嗎?是他想一出生就遠離父母?
或者說這一切都是太穆皇後的錯?
楚王殿下在她的精心照料下才長大的。
臣甚至還聽說,楚王殿下幼時曾經生過一次重病,差點就夭折。
陛下,您自個兒好好想想,太穆皇後在臨終之際,對於這個好不容易才養大的孫兒,她能放心的下嗎?
她不可能為了讓您放心,就讓楚王殿下自此無依無靠,將來的命運都由您來決定。
陛下,您有沒有想過,其實太穆皇後心裡也清楚,您對楚王殿下這個兒子的感情並沒有多深,甚至臣說句大不敬的話,哪怕是在皇後娘娘眼裡,楚王殿下的地位也不可能超過太子殿下——而您覺得這些對楚王殿下來說難道就公平嗎?!”
此時的房玄齡,不是竇氏家臣,勝似竇氏家臣。
“為什麼?”在漫長的沉默過後,李二陛下突然開口道:“為何你要為了那豎子跟朕說這樣的話?”
“陛下,”房玄齡聞言朝李二陛下微微一禮,隨後道:“聖人有雲:士不可以不弘毅——臣先前已經說過,有些事情,要高於臣自身的名節。而跟大唐的江山社稷比起來,臣的一切,都顯得微不足道!”
房玄齡擲地有聲的話語,讓李二陛下當真是感到有些無地自容。
於是,他隻好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可隨著時間慢慢過去,房玄齡的脊梁卻依舊挺拔如初。
李二陛下知道,這場爭論,終究是自己落入了下風。於是隻聽他突然開口道:“襄州、揚州、藍田縣、高昌、瓊州,五塊封地,朕都給他,玄齡以為如何?”
“陛下聖明。”房玄齡聞言嗬嗬一笑:“其實臣早就想說——您說這楚王殿下去了瓊州以後,再過兩年,殿下有了孩子——難道陛下您就舍得讓您的孫兒打小就生活在瓊州那樣的荒涼之地?”
“……”李二陛下聽明白了,自己的確是該再給點兒:“你說的有道理,那……朕再將泉州賜給他!”
“陛下,那還需要唐公再出塞麼?”房玄齡見李二陛下做出如此重大的讓步後,他自然已經清楚對方已經放棄了原本的想法,可是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需要得到一個正式的表態。
“有那豎子坐鎮,朕自然不需要再派人去督促跟異族的談判。”李二陛下說著,轉身開始走向自己的禦案:“玄齡,今日之事,不可對任何人提起。”
“臣明白。”房玄齡肯為楚王殿下仗義持言,自然不是為了得到什麼回報,在他看來,隻要陛下肯讓步,局勢就不會朝著逐漸失控的態勢推進,那麼大唐就依舊能夠國泰民安,而這,其實就是最好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