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群最終降臨了。
降臨於永無止境蟲群血肉間。
大吞噬者永不止步。
……………………………………
“瘋了!都瘋了!!!”
在下一發飽和自殺式攻擊襲來前,塔拉辛的發聲器中發出了大叫般的嘶鳴,
整支太空死靈艦隊像是在由生物質與幾丁質甲殼所組成的河流中跌宕,但每一滴濺躍出的水滴都懷抱著擊穿這隊艦船的決心,永不停息,從未後退。
就像是某個巨獸張開了它的血盆大口,噴嘔出它的子嗣,它的戰士,它的河流,那無窮無儘的洪流刹那間淹沒了太空死靈的隊伍。
密度極高的生物質與神經電信號擾亂了太空死靈的通訊,同一隻船隊中的船隻甚至無法聯係到彼此,那隻名為“泰倫”的巨獸咆哮著,尖嘯間撕碎了全部的聯絡手段。
無數頭部前端生長出堅硬鱗甲的泰倫俯衝向無儘者的艦隊,但它們那小而愚昧的眼瞳中卻並不映出這支銀白色的艦隊,它們僅僅是直線飛躍,朝著最後的那方目的地。
對塔拉辛的艦隊帶來痛擊,不過是順帶的事情,巨象在叢林間趕路,從無暇在意腳下的碩鼠是否存活。
整隻船隻都在劇烈顛簸,它們的數量實在是——實在是太多了!更令塔拉辛感到詫異的是,在那驚鴻掠過它船隻觀測舷窗的泰倫中,它分辨出諸多更加詭異的個體。
塔拉辛從未如此直觀地感受過泰倫,這一刻,它眼中的泰倫不再是一整支蟲群——
而僅僅是一個單一的個體,這是一隻橫跨數千星域的個體,它僅僅是將它的身軀分散了,它將自己的血肉打散,將它的細胞細細播撒到那些全新的,尚未開墾,肥沃的處女地中,將種子灑下,讓血肉生長出。
神經如同樹的枝椏般朝天擴散,連接向相鄰星域的彼此,培養皿中的菌群朝同類伸出觸手,在原有生物凋零為碎屑的同時,長有它意誌的血肉與骨髓正鋪滿整個星河。
而現在,他們徹底惹怒這隻怪物了——不,不不不,還是說這隻巨獸終於對此處投下了它好奇且貪婪的目光?
它正在集結。
它正在讓自己的一部分軀體顯現。
塔拉辛此前從未對絕對的質量感到恐懼,但這次,它意識到它將目睹什麼,它將親眼目睹一整個被血肉填滿的星係,完全被生物質與幾丁質甲殼填滿,被那些觸手與複眼塞滿,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血肉生物那般。
這有些太褻瀆了。
即便是恒星,在這如此龐大的生物質量堆積下,也不過隨手被摁滅的火苗。
這顯然是極度荒謬的,填滿一整個星係的質量,對於太空死靈而言也有些過於難以言喻,這太浪費了,這太無所謂了,這太難以實現了。
但星海間總有種族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或者說……個體。
目睹過泰倫的生物都錯的太過離譜,他們僅僅是見過它的一個細胞,便妄下定論,他們實際一直在同一個單一的生物作戰,一個活著的,分散的龐然大物。
塔拉辛開始擔心哈迪斯了——
它從未如此擔心這位星神老友,泰倫代表了另一種力量,另一種攀升至極致的力量,龐大的體積將堆積出難以想象的意誌,這是另一種混沌,一隻神的軀體棲息於物理領域的混沌神明。
泰倫不會是神明,但其所代表的,所蘊含的,所生長出的瘋狂與頭腦絕不會弱於所謂“神明”。
這是另一種存在。
任何一個單獨的、渺小的個體,在麵對泰倫的體量與意誌時,大抵都會直接陷入瘋癲,但好消息是他們的渺小拯救了自己,他們終生將不會窺見這隻龐然大物的全部,而僅僅是對著它足支上的須毛大喊大叫,清空自己的彈夾。
他們將徹底無法理解它,理解泰倫——
這是一種更加無情感、更加無序、更加冰冷的造物,若一個靈魂去窺探混沌,那麼他也將獲得足以碾碎他意誌的情感上的毀滅,但當他們看見泰倫時,他們將僅僅是看見。
但這也足以讓一個靈魂破碎。
泰倫也僅僅是存在。
以一個跨越數千星域的獨立個體存在。
冥王將會是第一個目睹它全貌的個體嗎?亦或是第一個同它對視的個體?
塔拉辛不知道,它現在也沒辦法直接去問哈迪斯。
在此之前,哈迪斯僅僅麵對過亞空間的混沌神明,與物理世界內破碎的神明碎片——
而現在,他在直麵一個自物理世界紮根,生長出的血肉之物。
塔拉辛感到自己的風險評控係統正在恐懼地朝它尖叫,代表著“完蛋”和“快跑”的紅燈滴滴直響。
哈迪斯對混沌的抗性足夠,但如果是泰倫呢?
再一次猛烈地被撞擊,無儘者自它蜷縮的角落被甩出去,在過量的泰倫神經信號乾擾下,重力係統暫時失去了它原本的作用,叮叮當當,泰倫敲擊船隻的聲音宛如一場永無止境的暴雨。
無儘者站起來,開始奔跑,指揮室內紅光大閃,一明一暗地將太空死靈的身軀燒的血紅,它猛地跑向還在堅持工作的指揮台前,看見地圖上出現難以想象的畫麵。
寂靜王在上,它從未見過被填滿的地圖。
即便它將尺寸縮減到一隻泰倫是一個像素點的程度,地圖也被滿滿當當,一個擠一個的填滿了,不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這都該是一個被描述為“實心”的玩意兒。
塔拉辛將觀測視角換了個維度,結果令它震驚,卻依舊會出現在懼亡者最深沉隱蔽的噩夢中,不論從哪個維度觀測,那處星係依舊是“實心”的。
即便跨越空間,即便跨越時間,即便跨越選擇。
它以絕對的質量擊穿了一切。
而在那血肉擁擠成的正中間,塔拉辛驚詫地意識到自己正在顫抖——
發自內心,自它成為太空死靈後,它鮮少有過如此震驚的時刻了,或許它重新擁有了一點點靈魂(?開個玩笑,塔拉辛當然知道這是絕不可能的,或許是因為剛剛的撞擊讓它的一部分細微傾向馬達有些工作失調)它顫抖著,將視角重新調到當前位麵。
在那實心的正中間,在顯示屏上,無數暗淡紫色血肉所包圍的正中央,那裡就像是一個反色的大火球,暴虐的能量如同火苗,又像是涓涓細流,正順著血肉的間隙,努力向外紮根,努力燃燒著,努力侵蝕著,努力朝外伸出它的根枝。
“……”
無儘者張開嘴,卻啞然不知道該說些、做些什麼,在被泰倫包圍前,它已然下令使用各種大規模清理性武器,但在絕對的質量麵前卻依舊是杯水車薪。
更令它絕望的是,這些質量具有意識,它們會進化,會反對抗,甚至是抄襲其他種族的科技。
塔拉辛搖晃著,它顫顫悠悠地自口袋宇宙中掏出那儘職儘責正在研發的科學家,膿液與腥臭的氣息頓時滿布在整個指揮室內,但塔拉辛此刻卻並不在意這些。
【泰豐斯】嘟噥著起身,他似乎難以理解為何塔拉辛要這時粗暴地叫他出來,納垢信徒的眼前尚糊滿了各類眼屎,手中則攥著一個泰倫半成品般的血肉塊。
滴答,那個抽搐的血團在塔拉辛的甲板上濺上幾滴血。
“……怎麼了?”
【泰豐斯】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艦船外仿佛下雨了,他看見身旁的無儘者瞠目結舌,塔拉辛顫抖著伸出手,指向指揮屏。
“你、你你你想到過泰倫會是這幅模樣嗎?”
“?”
【泰豐斯】抬眼望去,卻隻見像是小孩子塗鴉一般的圖畫出現在指揮屏上,就像是一個淡紫色的紙上被人直接扔上去了某種散發著暗淡熒光色的黑色大抹布團。
“地圖壞了?這我怎麼看?”
【泰豐斯】皺起眉,感到無儘者是不是腦殼壞了,他又下意識一撇腦袋,看見了觀測窗外極速掠過的淡紫色。
“你的艦船……還可以下水?我們現在究竟在哪兒?”
塔拉辛不語,隻是顫抖。
最後,無儘者輕輕的聲音降落在【泰豐斯】耳中,遠比核彈爆炸的聲音更加刺耳。
“你媽的……這他媽的……我們現在就在太空中,胖家夥。”
?!!!!!
【泰豐斯】剛想要反駁,但卻猛地意識到什麼,他麵色鐵青地倒退一步,
“我、我不理解。”
“我也不理解——”塔拉辛沙啞地說道,“但哈迪斯現在已經被包圍了。”
它指向那個【泰豐斯】以為的大抹布團。
……………………………………
自它誕生起。
它便掠奪。
它便吞噬。
它被賦予了某種智能,它被賦予了某種可以自我迭代的機製,它被賦予了靠著吞噬便可以繁衍生長的能力,渾渾噩噩,渾渾噩噩,在不知第幾次迭代後,它意識到“它自己”。
記憶的最初朦朧而模糊,整個世界扭曲而刺眼,比起它自己貧瘠的記憶,它的血肉與基因則更加厚重,那其上鐫刻著無數為它所用的信息與智慧,隻要它記錄,它便不曾忘卻。
但它也曾經遺忘,在浩渺的征程中,昔日垂死掙紮的食物向它擲出惡毒的矛,一種靠著基因信息傳播的瘟疫——但最終被它所解決,一場瘟疫不會帶走自然界中的全部生物。
它遇到過無數敵人,純粹的能量態,純粹的信息態,更加高等,更加低劣,唯一的相同是最後的終局,盤中餐的最後一程是布滿獠牙的嘴。
它都已經解決了。
它吞噬掉它所遇到的一切,依靠著它們的血肉龐大它的身軀,依靠著它們的智慧生長出利爪,身軀、意誌、科技,儘數吞噬。
它一直在進化,不單是肉體,不單是武器,龐大而混沌的意誌一直在進化,它將它的基因播撒在不同的生物種族中,同他們融合,同他們共同做他們那小小神經元中的夢。
它吞噬下特定的個體,它的細胞會忠誠地模擬他們的思想,認真地記錄下每一次思想上的痛苦與歡愉。
但它越進化,越思考,越掠奪,它便越純粹。
無數不同分支的思考最終彙聚,反倒更加分散,更映出它本性的那般優越與純粹——
生存的遊戲隻會讓最野蠻的野獸獲勝。
最後的生存隻會由它這樣的個體摘下果實,其餘種族皆走在毀滅自身的道路。
但它還不夠強大。
在它旅程中的第三個星係中,它吞噬下某種奇特的造物,有著三對分節的足與兩對翅膀,成千上萬的小眼彙聚成複眼,堅硬的幾丁質甲殼覆蓋著大部分的身軀。
這成為了日後組成它身軀的,最廣泛的細胞母本。
它則繼續進化著,但在質量與能量的大規模轉換上依舊止步不前,它曾浪費過太多恒星,也浪費過太多散發著光與熱的佳肴,但每一次吞噬卻依舊無法為它帶來答案。
質量與能量的高效轉換,純粹能量的生物學利用,依舊是更高妙的存在,即便是在文明的進程中,這也屬於金字塔上靠近頂端的果實。
但這次它看見了。
在室女座超星係團的某個角落,在本星係群內,它發現了一個奇異的星係,不止一個的極高等級文明棲息於內,戰爭烈度極高,甚至還存在著一個單獨維度的孿生世界。
在征服了仙女座星係後,它將觸手探向這奇異的星係——銀河係。
初見便已然令這野獸感到某種神經質般的欣喜,一個龐大的狂暴能量態存在靜靜放逐在銀河係外,這讓它更加意識到什麼……
隻不過在如此龐大的體量下,任何觀點都將如同夢吟般模糊渺小。
正常地吞噬,正常地掠奪,正常地分散你的觸須,直到看見祂。
一個純粹生物體半轉換為能量態的存在。
一個權柄同它類似的存在。
它要……吞下這枚解鎖它進化鎖的鑰匙。
吞噬、同化、分解,哪一個都是它的手段。
於是它看向祂,嘶鳴……嘶鳴……
……………………………………
殺不完。
殺不完。
殺不完?!!!
無窮無儘的血肉如虛空般龐大浩渺,生與死對這些正在蠕動抽搐著自裂口中噴出電漿、噴出毒液的肉塊而言已經沒什麼不同,死去不過是神經與神經的鏈接灰暗,但隻要它們所組成的偉大個體依舊存在,它們便會繼續存在。
蠕動著,擠壓著,感受彼此。
黑暗翻滾,帶著暴虐的力量,祂飛速地侵蝕著那些包裹上來的血肉,祂所組成的黑暗卻越來越深,越發深沉,不反射絲毫一絲光明,甚至就像是一個空洞——
不再是一片顏色,而是一處陷阱,一處凹痕,一處通往虛無的洞窟。
鐮刀落下。
冥王正存在著,祂的感官感受到那個龐然大物,那正在扭曲蠕動的荒謬存在,名為“冥王”的個體一次次舉起鐮刀,裂縫自鐮刃下展開,一次又一次撕下血肉與意誌。
但那份扭曲的存在是如此的龐大,大到已然超出了祂的感知範圍,這份存在卻也是愚鈍的——因為祂的龐大,祂愚鈍呆滯到難以想象。
組成它的存在被黑暗撕下,沉入深不見底的深河,卻不聞其悲鳴,這生物遲鈍到幾乎可怕。
冥王感到它的注視。
帶著來自最原初的欲望與貪婪……
饑餓……
泰倫的本能中並不存在飽腹。
這存在此刻正拚儘全力試著將祂囊括進所組成它的那份質量中,在實體宇宙中用絕對的質量組成一個扭曲的胃囊,它已然成功了,但消化卻變得困難重重。
它可以擊碎一個星神碎片,卻無法讓它化作可供消化的模樣。
同時獵物尚未死去,祂依舊存活,並怒火重重,被野獸吞噬進肚中的獵人終究會破腹而出。
冥王感到饑餓,十足的饑餓,力量本身源自吞噬,而祂又戰鬥了太久,祂饑腸轆轆,不得不試著進行那些遠遠違背祂本能的舉動。
於扭曲血肉中掙紮的黑暗滴下涎水,每一滴漆黑都像是撕開一道空間的裂隙,絲絲滲入蠕動的骨與血當中,吞噬進去,
吞噬絕對的物質,低密度的,低效的,杯水車薪,但總比什麼都沒有強。
就像是開了一道口子,黑暗停下了,隨後就像是自山澗間溢出的瀑布,冥水倒灌,儘可能淹沒蟲群的軀乾。
吃與被吃,現在這份關係反而明了到讓冥王啞然失笑了。
與祂此前的敵人相比,泰倫純潔到近乎透明。
祂們就這樣糾纏起來,僵持著,時間在這裡並沒有意義,直到一方放棄,轉身逃離,這一幕才會被打破——直到能量枯竭到無法支撐吞噬,直到質量消磨到無法支撐進食。
最後,於萬籟俱寂間,於泰倫蟲族的胃液奔流中,於那些肌肉纖維的細微抽搐間,冥王聆聽見那不諧的雜聲。
由遠及近,由小到大。
它開口了。
嘈雜,嘈雜,似乎它在找尋正確的言語,尋找冥王所熟悉的話語,但其實它無需這般,任何言語在發出的第二聲後便會被冥王所破解。
即便如此,這個遲鈍的家夥還是在自顧自地尋找著正確的音調。
終於,它找到了神經纖維末端那來自基因竊取者的微末智慧。
攻擊依舊在繼續,但冥王卻看見了令祂作嘔的一幕,那個身處高維的,由肉點堆積而成的存在正在變形,它伸出自己的些許觸手,笨拙地捏出模擬人類或者是星神的高維投影。
或者它這一舉動失敗了,因為冥王看見的是一個怪物,一個既不是人類,亦不是星神的存在,非人非神,恐怖荒謬。
緊接著,
冥王啞然失笑,祂意識到泰倫並非在模擬人類與祂溝通,這個愚蠢的野獸在模仿祂自己,就像是鏡子一樣——人類與星神並未被泰倫所納入它的考量範圍,而它僅僅是在乎祂而已。
在乎祂所帶來的血肉與進化。
祂感到被冒犯,下一刻,漆黑雷霆擊下,就像是撕裂整個維度的裂痕,那個由臃腫觸手所組成的褻瀆存在被毀滅了,渣都不剩。
‘……’
冥王感到泰倫似乎停滯了片刻,就像是停滯的漣漪自最初被破碎的觸手端層層蕩開,但實際上蟲子們依舊在活動著,如同風吹起的鱗片般看向祂。
‘選擇……’
它歎息般地向冥王展現出它所言,實際上這發音中包含著更多含義。
命運、抉擇、重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