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莫塔裡安的動作,那根略顯蒼白的繩索抖了抖。
基利曼感覺自己被驚嚇的內心也隨著那根繩子抖了一下。
人類之主究竟交給了基利曼什麼?交給了他足夠重、足夠多的寶藏——隻不過先前羅伯特·基利曼從未親眼看見那些財寶。
現在他看見了。
基利曼下意識順著那其間較粗的繩絲望去,他那閃爍著璀璨金光的眼中亮起億億萬萬或明或暗的火光,他看向那些靈魂,在他沉浸於眼中那奇景時,那些靈魂似乎隨著帝國之主的呼吸所起伏。
他看見每個人的貪與欲,看見每個人的能力,看見那些被明碼標注出的價值,看見可以簽訂契約的客體,看見可以被支配的工具。
隻要他想,他可以做到同任何一個忠於帝國的人類簽訂契約——並支配。
與此同時,在那億萬火光間,幾片大火茫然燒起來,帶著不同的光澤,那是基利曼的兄弟們,原體們的光輝。
基利曼感到自己的大腦正在顫抖。
他真正、實實在在地意識到了當初那份強迫帝皇簽訂的條約究竟給他帶來了什麼,帝國之主最初僅僅是認為要求彆人按照契約履行義務與責任極其便利,但現在他意識到,契約本身可以不具備公平與正義性,因為他天生擁有支配權。
這就是羅伯特·基利曼的靈能本質——他先前將這些天賦全浪費在案牘間,讓每一位官員負責,看穿每一個寫下條令人的內心與所需所求。
但現在,基利曼意識到他的本質,更加冰冷,更加殘酷,更加霸道,並非具有直接的攻擊力,並非可以架在敵人脖頸間的鐮刀,並非張嘴可以呲出的獠牙,而是更加高級化,更加文明化的能力,他的能力建立在文明與種族之上,建立在階級與支配之上。
基利曼咽了口唾沫,眼神恍惚地看向他麵前支著鐮刀的莫塔裡安,他的這位兄弟似乎還想要詢問基利曼情況,卻不知基利曼此刻內心正驚恐地盯著那根象征“支配”的繩索。
在內心深處,基利曼仍然抗拒“支配”他的朋友們,他的兄弟們,他所信任的人們。
【怎麼樣?】
莫塔裡安昂了昂頭,目光平靜,
【試著釋放你的靈能,基利曼,將你的力量灌注進祭壇內,這不需要你把自己的靈能顯現出更加具體的模樣——這對你來講太難。】
真的難嗎?
基利曼盯著那根不存在繩索思忖著,他很想碰一碰那根繩子,但他忍住了——至少現在暫且先不要對他的兄弟們使用強製手段,或許他可以對其他人試試。
他不敢,也不想告訴莫塔裡安他究竟覺醒了什麼,基利曼不認為這個可以緩解原體之間關係,現在也不適合提出這件事,任何一位原體如果知道他們像是狗一樣拴著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端是基利曼……任誰都會不爽的。
基利曼隻是沉默地點點頭,嘗試按照莫塔裡安所說釋放靈能。
璀璨奪目的金光在基利曼湛藍的盔靴下亮起,隨後迅速攀爬向那些鮮血寫就的絲線,血色的大網自中心渲染為耀金,閃亮的金色飛速朝外侵染著,轉瞬便抵達了祭壇邊緣,開始朝黑石塔攀登。
十三座主塔之上,一層層金色符文亮起,在黑塔表麵之上的符文外側,又浮空層層亮起十二道符文,無數數字與扭曲的文字蠕動著交相呼應,瞬間整顆星球半側都變得金碧輝煌,宛如聖光灑下的天堂。
這些符文的模版都是由數字命理學大師莫塔裡安提供——若馬格努斯在這裡,或許會直接驚呼出聲,如此強大與美妙的法陣竟然出自莫塔裡安之手,這些法陣看著比原體本身賞心悅目太多了。
基利曼平靜地呼吸著,他原本以為釋放靈能會讓他感到疲倦,但事實相反,隨著靈能的釋放,他反而感到了某種釋然的輕鬆,就像是一直憋氣的人忽然學會了如何呼吸。
一層層靈能共鳴,基利曼聆聽見每個人內心深處的渴望,有人希求榮耀,有人希求生存,重重低語回蕩著,被帝國之主所聆聽。
神聖的金光籠罩在他越發高大的身形之上,基利曼下意識抬手,去回應那些靈魂,那些火苗仿佛一瞬間便在他的麵前,他的手指輕輕撩撥著那些火焰,那靈魂之火更加雀躍起來了,更加閃耀,更加強大。
眼見那點點星火越發旺盛,基利曼心中也湧現出某種淡淡的欣慰,他晃了晃神,再度看向他麵前的莫塔裡安。
現在他應該是已經進入了所謂的“靈能視角”,基利曼看見一個蒼白的,瘦骨嶙峋,猶如稻田間用白骨質感的蟲盔胡亂搭成的高聳稻草人。
基利曼張了張嘴。
+這裡交給我。+
他說,語氣比往日裡更加堅定與不容置疑,他麵前支著鐮刀的莫塔裡安瞥了他一眼,眼中滿是基利曼看不懂的深意,隨後蒼白之主毫無留戀地點了點頭。
【主戰場給你,】
他說,又抬起下巴,點了點基利曼身後那些軍隊,那些靈魂,
【必要的時候,我想你可以使用你手上的權力——這些都是你儘職儘責所應得的。】
這句話隱含的深意讓基利曼感到不寒而栗,他難以置信地盯著莫塔裡安,卻見莫塔裡安仍舊像是往常那樣,蒼白之主在故事最初就做好犧牲一切,燃燒一切的準備了,畢竟他最開始就一無所有,最壞不過回到開頭。
莫塔裡安轉身,抬手擺了擺,隨著一陣白霧在基利曼麵前騰起,那個高瘦的原體消失在戰場之上。
………………………………
【然後是你。】
莫塔裡安淡淡地說道,他抬眼瞥了眼手下敗將,首逆者站在祭壇之內,大張著手臂,仿佛在向莫塔裡安展示他已經無所畏懼。
比起先前基利曼那邊的人山人海,首逆者這邊空蕩無一人,隻有像是鎖鏈般的祭壇符文將他死死地束在這裡,十四座黑石塔屹立於遠方,高度與其上符文的精細度似乎都差了基利曼那邊一分。
[守好這裡,我知道。]
首逆者說道,眼死死地盯著莫塔裡安,仿佛要把他看出一個洞。
[大可放心,我不會偷懶的。]
[畢竟我的最終目標不是讓一切都毀滅,]
首逆者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眼中那團火再度燃起來了,他的後手在【赫瑞拉】那裡,在此之前,他怎麼能然一切都毀滅在外側者手中?
首逆者曆儘千辛萬苦、跋山涉水,隻為講述一個並不怎麼高妙、充滿痛苦與失去的故事,他又怎麼甘心在故事快要結局的尾聲被外力降神將一切都破壞掉?
[但真是可惜,我沒能將我自己的力量用在斬殺基利曼——或者你身上。]
【嗬。】
莫塔裡安冷笑了一聲,手中的動作絲毫沒有減慢,十四把匕首插進首逆者身軀之內,末端係著連接祭壇的黑色鎖鏈,漆黑的鮮血順著鋒利的刀刃向下流淌,像是一道黑色的細線。
漆黑混沌的顏色在大地之上渲染開來,宛如綻開一朵罪之花。
【好了。】
莫塔裡安拍拍手,像是在拍掉手上毫不存在的臟汙,他對待首逆者的態度一點不客氣,一方麵是因為這個人依舊是“敵人”,另一方麵,莫塔裡安知道自己不會因為這點小的區彆對待就撂擔子不乾。
【轉變形態。】
他說,首逆者給了他一個眼刀,兩個莫塔裡安繃著臉火藥味兒十足地注視了一刻,隨後,那團黑色的火焰燃燒起來。
莫塔裡安乾笑了一聲。
火焰熊熊,撐起那些高瘦的盔甲,混沌而肮臟的三色焰火躍動於那些漆黑的火團內,宛如靜脈血管那般,源源不斷地向著這隻龐然巨物輸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