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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師父死了,小沙彌哭得很傷心,看不開放不下,一點都不像出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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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陳平安當時看著嚎啕大哭的那顆小光頭,使勁搖晃著老僧的手臂,像是想要把師父給睡夢中搖醒,陳平安覺得如此這般,才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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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邊曉得師父圓寂後,竟然燒出了佛經上說的舍利子,小沙彌又笑了,覺得師父的佛法,大概還是有些厲害的。小沙彌仍是不像個出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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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直幫著寺廟打理老僧的後事,忙前忙後,私底下與心相寺新任住持,說了老僧的想法,舍利子一事,不要急著對外宣揚,免得在這個當下,白白惹來市井非議,甚至有可能引起官府的揣測。新住持對此沒有異議,對陳平安低頭合十,以表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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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陳平安就不再去心相寺靜坐,但是跟新任住持說過,若是心相寺有什麼難處,可以去他住處知會一聲,他陳平安能幫多少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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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僧人誦一聲佛號,在陳平安離去後,去了大殿佛龕,默默為這位心善的施主,點燃一盞長明燈,喊來小沙彌,要他經常照看著這盞蓮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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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沙彌哦了一聲,點頭答應下來,僧人見小家夥答應得快,便知道會偷懶,屈指在那顆小光頭上輕輕一敲,教訓了一句“木魚,此事要放在心上”,小沙彌苦著臉又哦了一聲,事情記沒記住不好說,可是總之不長記性的後果,已經曉得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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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住持師兄離開大殿,小沙彌歎息一聲,師兄以前多和藹,當了住持,便跟師父一樣不講情麵了,以後他就算能當住持,也不要當,否則肯定會傷了師弟的心……咦?自己是師父最小的弟子,哪來的師弟,以後都不會有了,太吃虧了!想到這裡,小沙彌嗖一下轉身,飛快跑出大殿,追上住持,殷勤詢問師兄啥時候收取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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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持僧人知道小沙彌的那點小心思,哭笑不得,作勢就要再拿小沙彌的腦袋當木魚,本來他的法號就叫木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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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沙彌哀歎一聲,轉身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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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境趨於安寧的陳平安,很奇怪,他仍是沒有重新撿起《撼山拳譜》和《劍術正經》,而是繼續在京城遊蕩,這一次背著小小的棉布包裹行囊,緩緩而行,就著酒水吃乾餅,居無定所,隨便找個安靜地方對付一下就行,可以是樹蔭之中,屋頂之上,小橋流水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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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高高的朱紅色牆壁,在高牆上對著牆外探頭探腦的綠意,牆內的秋千搖晃聲和歡聲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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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高冠博帶的士子文人曲水流觴,盛世作賦,出口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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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有一襲白衣就默默坐在樹枝上喝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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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臨水的酒樓,高朋滿座,都是南苑國京城的青年才俊,指點江山,針砭時事,書生治國,天經地義。陳平安坐在酒樓屋頂,仔細聽著他們的議論,滿腔熱血,嫉惡如仇,可是陳平安覺得他們的那些個治政方針,落在實處,有點難,不過也有可能是這些年輕俊彥們喝高了,沒有細說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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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撥地痞約好了乾架,各自三四十人,興許這就是他們的江湖,他們在走江湖,闖蕩江湖。陳平安蹲在遠處一堵破敗矮牆上,發現二十歲往上的“老江湖”,出手油滑,二十歲以下的少年,則出手無忌,狠辣非常,事後鼻青臉腫,滿臉血汙,與患難兄弟勾肩搭背,已經開始向往著下一場江湖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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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幫人的帶頭大哥,年紀稍長,將近三十歲了,則吆喝他們去酒肆喝酒,浩浩蕩蕩殺去,姿容秀氣的沽酒婦人正是他的媳婦,見著了這幫熟臉麵,隻得擠出笑臉,拿出酒水吃食款待自己男人的兄弟,看著被人圍住、居中高談闊論的男人,婦人眉宇間有些生計不易的哀愁,可眼神中又有些仰慕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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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自己男人,而她男人麾下最得力、最敢衝殺的一位高大少年,則偷偷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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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坐在離著他們最遠的地方,要了兩壺酒,一壺倒入養劍葫,一壺當下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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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婦人一咬牙,報高了兩壺酒的價格,多要了這位公子三十文錢,好在那人仿佛不知市井行情,毫不猶豫就掏了錢,婦人有些愧疚,便多給他拿了兩碟自己做的佐酒菜,那人起身對她笑著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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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紅了臉,連忙擰腰轉身,不敢再看那張俊秀乾淨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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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人滿為患的酒桌上,已經年近三十的男人,借著酒意,說兄弟們總有一天,會在京城有一塊真正的地盤,到時候人人喝酒吃肉,見著了腰間挎刀的班房官老爺們,根本不用怕,到時候人家肯定眼巴巴求著跟咱們稱兄道弟,以後再與那個瞧不起咱們的馬秀才討要幾幅春聯幾個福字,且看他那會兒還敢不敢斜眼看人,有無膽識說一個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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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舌頭打結,旁人聽得心神蕩漾,大聲喝彩,唾沫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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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血氣方剛的少年們,喝了吐吐了喝,回到桌旁,醉眼朦朧之間,依稀可見四周皆兄弟,隻覺得人生這般活,痛快,好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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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默默離開街邊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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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遠了後,忍不住回望一眼,像是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劉羨陽和鼻涕蟲顧璨,三人也坐在了那邊,那會兒還黝黑似炭的龍窯學徒,應該會心疼著酒水錢,劉羨陽一定在嚷嚷完了豪言壯語之後,開始憂愁,埋怨著為什麼稚圭就是不喜歡自己,從小就很早熟的顧璨,大概會咬牙切齒,學著江湖中人的強調,說要報仇雪恨,就該快意恩仇,其餘管他個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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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收回視線,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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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位眼尖的少年開玩笑道:“方才那個小白臉,停下來看了咱們這邊很久,該不會是瞧上咱們嫂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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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醉醺醺的男人一拍桌子道:“有這狗膽,老子砍死他!你們信不信,就算明天老子死了,你們的嫂子也會守一輩子寡,誰也不嫁!皇帝老兒都不嫁!一個細皮嫩肉的小白臉,算個屁,背把劍了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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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說著,腦袋一磕,重重撞在酒桌上,徹底醉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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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婦人低頭擦拭酒桌,悄悄抿起嘴角,不知道為何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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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視線經常掃過婦人婀娜身姿的高大少年,此時也低下了腦袋,有些慌張,也有些怨懟,少年喝了口酒,沒滋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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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市井坊間的憔悴婦人不知為何,逮住頑劣稚童就是一頓打屁股,孩子嘴上乾嚎,其實對著不遠處的小夥伴們擠眉弄眼,衣衫寒酸的婦人打著打著,就自己哭出聲,孩子一愣,這才真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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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滂沱大雨過後,京城終於重新見著了暖洋洋的日頭,一夥錦衣玉食的膏粱子弟縱馬大街,揚鞭策馬,踩得泥濘飛濺,路旁一個老嫗的攤子,來不及撤離,上邊擺了些做工粗糙的針織物件,不小心給爛泥濺得慘不忍睹,頓時臉色慘白,末尾一騎,是個眉眼倨傲的年輕女子,見著了這一幕,馬不停蹄向前,卻隨手丟了一隻錢袋子在攤子上邊,隻是由於她騎術算不得熟諳,太想著將那隻沉甸甸的錢袋拋得有準頭,一不小心就歪斜著墜馬,好一頓驢打滾,哎哎呦呦起身後,原本秀美的臉龐和昂貴的衣裙,都不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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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踉蹌著走向那匹停下的駿馬,略微艱辛地爬上馬背,揚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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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身泥汙的高高仰著腦袋,眼角餘光發現一位身穿雪白長袍的劍客,正站在街邊望向自己,她忍不住轉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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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朝她抬起手臂,豎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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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翻了個白眼,沒有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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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就這樣走走停停,看了許多士子風流和市井百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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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河寺的醜劇,隻蔓延了不到一旬時間,就已經迅速拉下帷幕,朝廷已經蓋棺定論,白河寺的僧人幾乎沒剩下幾個,除去斬立決的幾個罪魁禍首,下獄的下獄,驅逐的驅逐,白河寺的財產一律充公,至於誰會接受這顆燙手山芋,有說是其餘京城三大寺裡的高僧,也有說是地方上幾座著名大寺的住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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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苑國顯然有高人在為皇帝陛下出謀劃策,白河寺醜聞被一種攔腰斬斷的方式,迅速消停沉寂下去,因為朝野上下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了另外一場盛事上,天下四大宗師之一的湖山派掌門俞真意,閉關十年,成功破關,召開武林大會,召集群雄,商議圍剿魔教三門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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屆時被譽為“天下第一手”的南苑國國師種秋,鏡心齋童青青,號稱能夠在山霧雲海中溫養劍意的鳥瞰峰山主陸舫,都會出現,四大宗師齊聚於毗鄰南苑國京師的牯牛山,這是江湖百年未有的大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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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四人,皆是各自所在國家的武林魁首,跺跺腳,就能讓一國江湖掀起驚濤駭浪,尤其是南苑國國師種秋和鬆籟國俞真意之間,恩怨糾纏了足足甲子光陰,兩人是鬆籟國的市井出身,自幼就是街坊鄰居,一對生死兄弟,機緣巧合下,開始一起行走江湖,各有奇遇,成為當時江湖最引人矚目的一雙武道天才,最終不知為何,卻反目成仇,一場隻有寥寥四五人觀戰的生死戰後,兩人都身負重傷,種秋這才來到南苑國,兩人在那之後,老死不相往來,不談恩情也不說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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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中,陳平安回到了狀元巷附近的宅子,在這之前,街角那邊依舊有一堆人在下棋,爺孫二人正在看彆人下棋,見著了陳平安的身影,孩子臉色雪白,趕緊起身,招呼陳平安來看棋,陳平安走近之後,一起看了會兒,孩子又說有事先回家,撒腿就跑,陳平安猶豫了一下,沒有觀棋興致的他,站了一炷香,這才緩緩走回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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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進屋後,對麵屋子那邊,孩子踩在小板凳上,透過窗戶望向陳平安,孩子輕輕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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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關了門,摘下包袱放在床上,小蓮人兒立即從地麵蹦跳出來,咿咿呀呀,指指點點,好像十分氣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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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瞥了眼桌上的那疊書籍,一些不易察覺的細微褶皺,比起自己離開宅子,顯然多了些,心中了然,蹲下身攤開手掌,讓小東西走到自己手心,然後起身坐在桌旁,小蓮人兒跳到桌上,不惹塵埃的小東西,輕輕跳到書山上,跪在一本聖人書籍的扉頁上,用小胳膊仔仔細細撫平褶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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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沒關係,書就是給人看的,人家這不是已經還回來了嘛,不用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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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那邊辛勤乾活的小家夥轉過頭,眨巴眨巴眼眸,有些疑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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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揉了揉它的小腦袋,掏出竹簡和刻刀,輕輕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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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天夜色裡,陳平安悄悄去往白河寺,之前就在這裡燒過香,陳平安並不陌生,白河寺有一座大殿,極為奇特,供奉著三尊佛像,有佛像怒目,也有佛像低眉,還有居中一座佛像,竟然倒坐,千年以來,不管香火如何熏陶,佛像始終背對大門和香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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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河寺最近有些蕭條,大白天都門可羅雀了,深夜時分更是寂寥,加上那些以訛傳訛的可怕傳聞,襯托得往日寶相莊嚴的菩薩天王神像,怎麼看都變成了陰森猙獰,前些天,有一夥蟊賊來打秋風,結果一個個哀嚎著跑出去,全部瘋瘋癲癲的,直到進了牢房才安靜下來,隻說那白河寺鬨鬼,萬萬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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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進入這座大門未關的偏殿前,特意點燃了一張陽氣挑燈符,並無異樣,在寺廟內身形悄悄換了幾處地方,符籙始終是勻速緩緩燒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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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正打算離開白河寺,剛走到殿門口附近,就驟然倒掠,腳尖一點,下一刻就坐在了大殿橫梁上,側身而臥,屏氣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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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殿外大搖大擺走入三人,毫無竊賊的模樣,反倒像是月夜賞景的達官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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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皺了皺眉頭,竟然有兩位都見過,正是狀元巷那邊一棟幽靜宅子的武道同輩,老人身材高大,相貌清臒,雖非道人,卻頭戴一頂樣式古樸的銀色蓮花冠,相較於陳平安那次市井街道的遠望,老人今夜不再刻意收斂氣勢,當他跨過門檻,就如一座巍峨山嶽,硬生生撞入了這座白河寺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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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摘下遮掩容貌的帷帽,姿容動人,脫了籠罩住身段的曳地披風,色彩靡麗,最出奇之處,在於她穿了一雙木屐,屐上赤足如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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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俊俏公子則是生麵孔,身材修長,一襲藏青色的寬袍大袖,手上纏繞著一串珊瑚念珠,行走之間,輕輕撚動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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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嗓音清脆,不是南苑國的京師口音,嫵媚瞥了眼那位公子哥,調侃道:“我的簪花郎唉,你既然虔誠信佛,為何還不跪下磕頭?到時候我往佛像身前一站,占了周公子這麼大便宜,豈不是一夜之間,名動天下?死也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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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公子微笑不語,隻是仰頭望向三尊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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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寂寥,偌大一座佛殿,唯有珠子滾動的細微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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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笑道:“鴉兒,就彆拿周仕開玩笑了,人家那是脾氣好,不與你一般見識,不然撕破了臉皮打一架,到時候周仕的棺材錢,誰出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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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若少女、可氣質風情卻如婦人的“鴉兒”,掩嘴嬌笑,秋波流轉,風情流瀉,竟是讓一座原本陰森嚇人的大殿,都有些春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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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為周仕、綽號“簪花郎”的年輕人,無奈一笑,“丁老教主就莫要欺負我這麼個晚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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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山派的俞真意,這南苑國的種秋,鏡心亭的童青青,鳥瞰峰的陸舫,可都是了不起的神仙人物,其中童青青這老婆姨更是跟師爺爺一個輩分的,反觀咱們,勢單力薄,真要玩這一出火中取栗嗎?即便拿到了羅漢金身和那部經書,能否活著離開南苑國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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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掰著手指頭,一個個點名道姓過去,說著這方江湖最為帷幕重重的密事,“雖說師爺爺你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可是好漢雙拳難敵四手,俞真意的徒子徒孫那麼多,南苑國種秋又是地頭蛇,童青青這個老妖婆,最喜歡蠱惑人心,說不得上次簪花郎負傷歸來,嘴上說是給她打得半死,其實是被老妖婆的美色迷得神魂顛倒,在跟咱們演一出苦肉計呢。尤其是那個陸舫,幾十年來出手的次數,屈指可數,江湖上都說他是走了正道的師爺爺,由此可見,天賦該有多好,經過這麼多年潛心練劍,說不定都已經超過俞真意和種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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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置若罔聞,默不作聲,雙手負後,望著那尊背對蒼生的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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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一跺腳,有些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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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屐踩在石板上,響聲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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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仕出言寬慰女子,“這四人並非鐵板一塊,真到了生死關頭,恐怕沒誰樂意舍生取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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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笑道:“咱們中就有人願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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