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法羅點點頭,“屬下立刻去準備迎擊騎兵的木刺和拒馬,需要我今夜提前派人去偷偷挖陷坑嗎?”
“呃,不用了。”羅貝爾攔住了他,將弗雷德裡克的最終決定如實告知了法羅。
“……事情就是這樣了。”
他看著法羅仍然平靜的笑容,疑惑道:“那個,你沒有意見嗎?”
“大人,軍人首重服從。況且,從千夫長到副軍團長,陛下還為我升了官呢,何來不滿一說?”
“這樣啊……”
感受著法羅平靜的目光,羅貝爾內心的不安與焦躁也漸漸緩和了下來。
“是嗎,也許是我多慮了。”
他慢慢坐到床沿上,開口問出了兩個憋了許久的問題。
“我到現在還不明白你當初為什麼向我投降……說起來,法羅,你認不認識一個穿著白袍的青年人,大概比我大三四歲,二十出頭的模樣,有一頭棕金色的頭發,鵝蛋臉。”
法羅給出肯定的答複:“曾經見過。”
“真的嗎?”羅貝爾激動地,“那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
“不清楚。”法羅聳聳肩,“但我敢肯定,他一定是阻礙在我理想之路上的勁敵。”
“你的理想,是成為名副其實的保民官,對吧。”
“是的。”
法羅撩起羅馬樣式的紅色戰袍,席地而坐。
“大人可知曉,何謂保民官?”
羅貝爾搜羅著腦海中古羅馬時期的文獻資料,複述出其中的內容:“是羅馬共和國和帝國設立的一種,職責是維護平民利益,擔任平民在議院中的代表,傳達廣大國家公民的需求。”
法羅欣慰地點頭,接著道:“那大人知道,保民官是何時出現的嗎?”
“難道不是最初就存在的嗎?”
“當然不是。”法羅搖搖頭,“這世上從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自由,公民的自由,必須由公民的血與淚鑄就,為了民權,為了天賦的正義,往往需要跨越血淚的鬥爭才能逼迫元老院讓步,過往如此,今後亦然。”
“願聞其詳。”
“我的故鄉,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
他的眼瞳深邃而悠遠,陳述著跨越了千年的曆史,向羅貝爾緩緩揭開一張塵封的畫卷。
“公元前五世紀,那是平凡的一天,所有羅馬共和國的國民都以為這是如往常一樣古井無波的一天。羅馬的元老院廣場上,一名老人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撕開了衣衫,露出遍布傷痕的軀體。過往的市民詢問他的來由,而老人熱淚盈眶,語調嘶啞地哭訴著自己的不平。”
“他喊著:‘看呐,羅馬人,你們看呐。我的身體滿是傷痕,這前麵的,是為國家打仗的榮譽,而這後麵的,是債主用鞭子抽打的血淚。’”
羅貝爾沉默地低下了頭,繃緊手臂與後背,而法羅繼續用平淡地語氣陳述道:“那名老人曾經是軍隊中的百夫長,可就在他名列軍伍之際,原本屬於他的田產和房舍毀於戰火,他的家人不知所蹤,隻留給他一片蒼茫白地。”
“為了苟存於世,老人不得不向財主借債,可那年偏偏大旱,債主借機霸占了他最後一丁點土地,而卑鄙的元老院政府和債主沆瀣一氣,將曾為國流血的老人關入大牢,甚至打上了奴隸的烙印,淪為債務奴隸。他在獄中受儘欺淩,熬過百般刑罰,最終趁守衛不注意逃出大佬,這才有機會向人民訴說自己的苦難。”
“所有公民都明白,高利貸債主是混賬,但能容許這些債主存在,還同債主一起壓榨殘害百姓的這片土地更是混賬中的混賬。沉默隻會孕育更多的悲哀,沒人能料到下一個遭受殘害的國民會否是自己,於是,偉大的公民戰爭,開始了。”
“暴亂就起始於元老院廣場,被老人的悲劇所感染的萬千人民發現了恰好過來上班的幾名元老,仇恨與怒火充盈著他們的大腦,人民將這群肉食者包圍起來,若非執政官及時趕到,必定要讓這群統治者付出鮮血的代價。”
“但即便如此,公民大軍仍然包圍了執政官們,並威脅他們,要麼改革共和國體製,要麼血濺五步,橫屍當場。”
“在公民的強迫下,元老院被迫召開了最高會議,剛剛逃離包圍的克勞狄元老叫囂著要選舉臨時獨裁官,**公民運動,逮捕任何敢於帶頭的平民領袖。而塞維魯元老反對這一觀點,他要求元老院順從人民之聲,改革債務製度,還萬千百姓一片朗朗乾坤。”
“正當元老院爭執不下之際,北方的優爾西部落趁機大舉入寇,共和國麵臨生死存亡。”
羅貝爾道:“我猜,為了安撫人民,共同抵禦敵人,元老院讓步了,對嗎?”
法羅點頭:“是的,原本強硬的克勞狄元老等人在慌亂中籌備戰事,而塞維魯元老則哀求聚眾抗議的人民最後一次為羅馬的安危貢獻力量,他以個人名譽起誓,元老院一定在戰後改革製度,給所有人一個滿意的答複。”
“對城邦的熱愛最終壓過了暫時的不滿,聚眾的公民踴躍報名參軍,這支由抗議者組成的軍隊用滿腔熱血證明了羅馬之所以不朽,優爾西人撤退了——但元老院食言了。”
“屮……”羅貝爾不禁罵了一聲。
“不是塞維魯,是克勞狄,他撕毀了原本的約定,用軍隊鎮壓了集會。塞維魯無能為力,或者說他原本也不是什麼愛民如子的好人。”
“在這之後,羅馬公民對政府喪失了信任,偉大的羅馬人結社自保,反抗元老院下達的任何命令,公民結社打死了征稅官,打死了試圖逮捕平民領袖的官兵,拒絕一切勞役和兵役,讓全國無兵可征。”
“緊急關頭,元老院推選瓦勒裡勒擔任獨裁官,因為外敵入侵又到來了。瓦勒裡勒第二次勸說人民,而淳樸的人民第二次相信了元老院。”
“然後元老院又食言了?”
“理所當然。”
法羅嘲笑著道:“但元老院沒想到,瓦勒裡勒獨裁官和他們並非一心,他們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瓦勒裡勒是位貴族,但更是羅馬人的一份子,麵對元老院二次食言,他直接撕爛了獨裁官的紫袍,砸毀了權杖,在人民的擁簇下離開了羅馬。”
“羅馬人民擁簇著瓦勒裡勒來到聖山,在山上建立了另一個國家,反手搬空了羅馬城——君不義臣投外國,父不慈子奔他鄉。”
“終於,外敵發起第三次入侵,而彼時的羅馬城,除了自以為是的元老院,什麼都不剩了。”
羅貝爾大笑起來。
“故事的結局是,元老院灰溜溜地應允了公民的一切要求,設立了地位僅在獨裁官之下的官職——平民保民官(tribune),允許保民官一票否決除獨裁官之外所有的國家決策,包括元老院的命令。”
“直到羅馬成為帝國,保民官名存實亡為止,公民無所畏懼的鬥爭為這片土地贏來了四百年的自由。這就是我的理想,以鬥爭求自由,以鬥爭求民權。”
“這就是我所理解的‘保民’。這就是我唯一的人生理想,至於向您投降,這隻是為實現理想的一步罷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