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逃亡了多久,阿勒曼尼亞第二軍團終於離開平原,進入了地勢複雜的山脈。
多虧羅貝爾一個接一個的救援,儘管吃了場小敗仗,但維持住了建製,撤離戰場時也沒有出現大規模崩潰,簡直是運氣與實力共同孕就的奇跡。
在全軍撤向東南部的穆薩拉山後,阿勒曼尼亞第二軍團依然有近七千名士兵跟隨,雖然近半帶傷,但好歹活著逃出了那片煉獄般的戰場,比幾乎被砍殺了全場的匈牙利人幸運得多,不能不感謝蓋裡烏斯和馬特奧對士兵在紀律性方麵的鍛煉。
說起馬特奧。
羅貝爾擔憂地看向後方。
在掩護友軍撤退時,刺劍傭兵團團長馬特奧似乎受了不輕的傷,如果治療不善,不排除致死的風險。在如今這個艱難的環境下,軍隊很難為他找到正經醫生救治,唯有指望軍醫和牧師妙手回春了。
馬特奧是不可多得的練兵人才,可能的話,羅貝爾希望儘一切努力保住他的性命。
待軍隊完全進入深山,士兵們終於獲得了寶貴的喘息之機,他們也終於能穩定下來偵查附近的情況,確定自己的方位。
皮雷從馬車上搬下來一台木箱子,作為臨時的桌案。
幾人環坐在木箱邊,看著羅貝爾從背囊裡取出一張羊皮地圖,鋪在箱子上。
他敲了敲地圖上的山脈地標,沉聲道:“我方才比照了附近的地形和這張地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們應該進入了位於保加利亞南部的裡拉山脈,之前從阿訇嘴裡打聽到的穆薩拉山就在我們的北方,你們看。”
他指向遠方十幾裡外的挺拔山峰:“就是那一座。”
“好家夥!”朱利奧震驚地說道,“我們到底跑了多遠啊?”
高爾文咋舌:“保守估計,快有三十英裡了吧。”
“是啊。”皮雷在這種境況下依舊有閒心開玩笑,“按照這個速度,再往南溜個四五天,差不多就能看見愛琴海咯。”
愛琴海。
是啊,愛琴海……大海……
羅貝爾忽然陷入了深思。
這下換成耍活寶的皮雷坐不住了:“等等,頭兒,您不會真打算帶我們往海邊跑吧?彆吧,咱們可遊不回克裡特島啊。”
羅貝爾死死盯著地圖上一個個地名,嘴唇嗡動。
高爾文順著他的視線看向他所注視的地方。
克裡特島。
那是威尼斯共和國在地中海最重要的領地,不僅僅是溝通東西商業的交通樞紐,更是扼守愛琴海進入地中海的咽喉要道。
威尼斯和那不勒斯海軍的配合可圈可點,雖然沒能突破愛琴海群島防線,但也沒有放出來一艘奧斯曼人的艦船,還成功為十字軍獲取了寶貴的兵力部署情報,也是奧軍敢於前進的主要推手。
“你們說……”羅貝爾又像喃喃自語,又像谘詢眾人的意見,“等我們趕到愛琴海邊,萬一威尼斯人也恰巧在那個時候突破了愛琴海的話……”
第二軍團就能以另一種方式逃出生天,甚至,聯合威尼斯軍隊順勢向色雷斯地區進軍。
這是他沒有說出的後半句話,但眾人已經在心裡為他補齊。
“不不不,這太冒險了吧?”最膽小的皮雷第一時間表示了反對,“而且我們隻有這麼點人手欸,就算殺到君士坦丁堡城下有什麼用?給異教徒送菜麼?”
“我也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高爾文從單純的軍事角度同樣不讚同他的想法,“我軍補給已經耗儘,勢必需要邊劫掠邊前進,這會拖累我軍進度,萬一被地方守軍拖住,很可能被隨後趕到的異教徒包圍殲滅,實在太危險了。”
“確實。”
不擅長帶兵的朱利奧隻能下意識應和。
“嗯,說的也是,但是,哎……”
羅貝爾折起了地圖,撐著木箱子唉聲歎氣。
雖然保存了絕大部分有生力量,取得了一些戰術上的小勝利,但在戰略上,第二軍團從未如此危險。
深陷敵後,補給耗竭,士氣低落,前途黯淡,說這是他帶兵以來最灰暗的一集也不為過。思來想去,一切的災難都是從他放任亞諾什鳩占鵲巢地接管十字軍總指揮的那一刻開始的。
而他放任的原因僅僅是他疲於肩負整個十字軍的責任,於是當亞諾什向他伸手要權時,就毫不拖泥帶水地把麻煩全都扔給了對方。
仔細想想,權力意味著責任,不負責任意味著放棄權力,放棄權力意味著將命運托於他人之手,這麼簡單的邏輯他竟然沒想到。
超級超級大失誤啊。
“哎……”
但無論怎麼唉聲歎氣,也扭轉不了軍團此時此刻的大危機。
北方是異教徒的希臘方麵軍,南方是崎嶇難行的希臘山脈和一望無際的大海,向東……他們總不能領著一支吃了敗仗的殘軍直取奧斯曼蘇丹吧?
“總之,走一步看一步吧。”高爾文建議道,“首要事項是跳出異教徒的包圍網,繞道韋林格勒,北上返回瓦拉幾亞怎麼樣?我軍士卒大都出身阿爾卑斯山,深諳山地戰,料想那敵軍元帥不敢深追。如果他們真的敢追上來,就在這片裡拉山與他們再戰一場!”
高爾文的話不失為一招穩棋。
在戰略眼光上,正規軍校出身的他確實比羅貝爾要高出不少。
眾人商議了一番具體的行軍路線,最終采納了高爾文的計劃,沿裡拉山前往附近人口較多的貝利察大市,在當地“征收”補給後,再北上韋林格勒,爭取逃出生天。
“為今之計,也隻能如此了。”羅貝爾的臉上掛著深深的悔意,“抱歉了,大家,是我的失職害得將士們身陷絕境。”
朱利奧坐在木箱上,大笑著拍打他的肩膀:“什麼話,老大你可是把我和高爾文都撈出來了,差一點保加利亞就要變成咱的巴斯克了。”
聖騎士羅蘭跟隨查理曼的伊比利亞聖戰的過程中,為保衛主君與輜重部隊力戰身亡。
朱利奧遠比羅蘭幸運,他的主君即使在那樣的戰場上也沒有拋棄他們。
高爾文也露出後怕之色。
“當時穆斯林如潮水般湧來,我差點就被一個保加利亞騎兵砍了腦袋,太可怕了,他們都是瘋子嗎?”
“可能是他們的家鄉在被我們侵略吧。”羅貝爾一臉理所當然地說道。
朱利奧:“可我們不是來從異教徒手裡解放保加利亞人的嗎?”
“嗬嗬,解放和侵略,這種事情,還不是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呢……”羅貝爾撣了撣屁股上的灰塵,從地上站了起來,“出發吧,該去搶保加利亞老鄉的糧食了,嗯,‘特彆征糧行動’。”
皮雷:“好帥的‘特彆’。”
羅貝爾狠狠地用靴子踹了他的屁股:
“帥你媽!”
眾人間的插科打諢給緊張的氣氛創造了些許難能可貴的輕鬆氣息,朱利奧看著皮雷一腦袋攢進草坪,不禁捧腹大笑。
就在眾人歡笑之際,高爾文觀察了四周,突然問出一個致命的問題:
“各位,你們看見格奧爾基大公沒有?”
笑聲遽然一頓。
羅貝爾麵色劇變,一句“我靠”下意識衝出了嘴巴。
索菲亞平原,一望無際的草原之上,孤身一人的格奧爾基拔馬狂奔。
為何他的眼中常含淚水,因為他愛這片土地愛得深沉……當然不是這樣的。
“嗚嗚嗚嗚,早知道那些人這麼不堪一擊。”格奧爾基老淚縱橫,“老婆,兒子,我想回家啊哈哈哈,嗚嗚嗚……”
誰也沒想到啊誰也沒想到,被格奧爾基寄予厚望的十字軍,在保加利亞的第一戰便敗給了奧斯曼帝國。什麼“以主之名討伐異教”,簡直是純度拉滿的吹幾把。
“嗯?!什麼人?”
格奧爾基選擇的逃跑路線需要途經斯利夫尼察村的,沒有為什麼,他三十多年的人生幾乎都在這一隅之地度過,隻認識這麼一條逃亡的路。
這道可疑的身影很快被路過的巡邏騎士注意到,兩個穆斯林大漢騎著戰馬在他身後緊追不舍,時不時掏出手銃進行警告射擊。
彈丸和箭矢偶爾從耳邊掠過。
格奧爾基拚命把身軀壓低,一邊慘嚎求饒,一邊向北方逃亡。
幸運的是,他在戰前提前向十字軍的後勤團索要了一匹好馬,這個富有遠見的決定救了他的性命,巡邏隊的馱馬在耐性上終究比不上千挑萬選的千裡馬,格奧爾基得以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