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轉頭看向蒙仲,笑著說道:“蒙仲,你可莫要誤會犀武的好意啊。”
其實蒙仲內心當然清楚公孫喜對他到底是什麼態度,但既然公孫豎這麼說,他也樂得順水推舟,一來,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他也不希望與公孫喜徹底撕破臉皮;二來嘛,公孫豎對他並無惡意,無端樹敵沒什麼必要。
想到這裡,蒙仲笑著說道:“公孫軍將所言極是,在下自然明白犀武的良苦用心,隻是在下立功心切,不得已隻能辜負犀武的照拂之意了。……小子年輕氣盛,還望犀武見諒。”
他這話一說,就仿佛公孫喜是為了照顧他而有意約束似的,這讓公孫豎聽了暗暗點頭:這小子,懂人情世故,會做人。
於是公孫豎笑著對公孫喜說道:“犀武,年輕人求功心切在所難免,雖說犀武受了段乾氏的囑托,但也莫要過於保護蒙師帥嘛。”
『咦?』
蒙仲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公孫豎。
而與此同時,公孫喜亦皺眉看著公孫豎,因為他知道,公孫豎這話是故意說給在場所有人聽的。
在深深看了幾眼公孫豎後,公孫喜輕哼一聲,不再追究蒙仲假冒軍司馬混入帥帳參加軍議這件事。
主將有意揭過此事,帳內的諸軍司馬自然不會不識相地重新提起。
但不得不說,即便有公孫豎打圓場,但在場絕大多數軍司馬還是隱約能看出一件事,即犀武公孫喜與蒙仲這名師帥兩者不對付。
而巧妙的是,蒙仲這小子來頭極大,縱使是公孫喜,一時半會竟也拿他沒有辦法。
片刻之後,公孫喜親自繪製的那份地圖,傳閱遍帳內諸軍司馬,包括蒙仲這位唯一的師帥級將領。
隨即,公孫喜重新安排了麾下各軍的部署,主要是以其麾下十萬河東魏軍為主力,其餘八萬魏軍為輔佐軍,部署在伊水西岸一帶,防備秦國軍隊或有可能渡河從後麵包抄他們。
“對此你等可有何疑慮麼?”
在安排妥當後,公孫喜詢問帳內諸軍司馬。
聽聞此言,蒙仲抱拳說道:“犀武,在下有些不解。”
說著,他也不等公孫喜允許,自顧自說道:“犀武,據你所言,秦軍不過十二萬到十五萬之數,而我軍與韓國、東周的聯軍,卻有整整三十萬,何不三方聯手共同進攻秦軍呢?”
『這小子……』
公孫喜瞥了一眼蒙仲,淡淡說道:“蒙師帥自要服從將令即可。”
“但在下對此甚為不解,請犀武為在下解惑。”蒙仲抱拳問道:“此番犀武受魏王之命,率軍前來救援韓國,然犀武途中有意拖延,現如今更是駐軍在此,頓足不前,難道是有意延誤戰機麼?”
『該死的小子……』
公孫喜聞言心中暗罵一句。
但不可否認,他眼下對蒙仲稍稍有些忌憚,因為他感覺地出,方才蒙仲已經做好了與他撕破臉皮的打算,否則又豈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搬出段乾氏、西河儒家甚至是魏王魏遫?
好在當時公孫豎及時圓場,否則,他定會出手懲治這個蒙仲。
彆以為懲治蒙仲就算他公孫喜占了上風,他敢為了這點事就殺死蒙仲麼?不敢!
但蒙仲吃了虧,勢必會派人返回大梁通知段乾氏。
而段乾氏得知此事後,說不定會在魏王麵前詆毀他,隨後魏王保不定會聽信讒言,將駐守在鄴城的翟章調到伊闕,取代他公孫喜。
到那時,他公孫喜說不定會被魏王召回大梁,而由翟章代替他執掌此間十八萬魏軍,你說這件事弄到最後到底是誰吃虧?
這也是公孫喜唯一忌憚的蒙仲的地方,即蒙仲有反製他的手段,尤其是當被蒙仲抓到“有意延誤戰機”的把柄。
想到這裡,縱使公孫喜心中極為不渝,亦隻能忍著怒火向蒙仲做出解釋:“魏、韓、東周三國聯軍齊攻秦軍的結局,無非就是秦軍退守新城。新城乃是韓國此前為抵擋秦軍入侵而建造的城池,異常堅固,若使十餘萬秦軍退守新城,這場仗就算是打上一年半載恐怕也難以分出勝負。與其如此,不如叫韓國與東周的軍隊先消耗秦軍,無論勝敗,秦軍的數量與士氣必將遭到削減,介時我軍無論再進兵攻打秦軍,還是攻打新城,都會輕鬆許多。……這個解釋,蒙師帥你滿意麼?”
“原來如此。”
蒙仲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他必須得承認,公孫喜不愧是魏國的名將,考慮問題確實周到,連此刻秦軍身後的「新城」也已經考慮在內。
至於這番話是否會是公孫喜信口胡謅,蒙仲倒不怎麼認為,畢竟公孫喜這番話講述地很通順,想來是早已在心中盤算多時的打算。
“犀武高瞻遠矚,在下不如。”蒙仲發自內心的稱讚道。
“哼!”公孫喜聞言冷哼一聲,旋即又說道:“除了叫秦軍放心與韓國、東周兩國的軍隊廝殺,我駐軍在此,還是為了防備秦軍從背後包抄我軍……伊水的東岸有座香山,若我沒有猜錯的話,此刻秦軍早已占據香山,窺視著我方的舉動,若我驅兵與暴鳶合兵,秦軍必然退守新城,然而趁我方聯軍進兵行程時,設法迂回包抄我聯軍的後背,施行前後夾擊……這個解釋,蒙師帥又滿意麼?”
此時蒙仲還能說什麼呢?
他唯有抱拳說道:“犀武高瞻遠矚。”
“哼!”
輕哼一聲,公孫喜環顧帳內諸將,問道:“還有誰心有疑慮的?一並提出來,老夫可以一一為爾等解惑。”
帳內諸軍司馬麵麵相覷,無人應答。
一來是當蒙仲提出了那個疑問後,諸軍司馬心中也沒了彆的疑慮,二來嘛,彆看他們是軍司馬,但可不想蒙仲的來頭大,縱使是麵對公孫喜亦絲毫不怵。
“很好!”
見無人回應,公孫喜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就按照老夫的安排部署。至於蒙師帥……”
他轉頭看向蒙仲,心中盤算著該如何打發這個煩人的小子。
他此前曾打算將蒙仲打發到鞏城至伊闕之間的要道,讓蒙仲負責保護糧草輜重的運輸路線,讓這小子遠離戰場前線,但考慮到蒙仲已經做好了與他翻臉的準備,公孫喜心底或多或少也有些顧忌。
倘若他隨意將蒙仲打發到後方,說不定蒙仲在不忿之下,偷偷派人給大梁送封信,搞不好段乾氏就會在魏王麵前詆毀他公孫喜——雖然臨戰換帥將軍中大忌,但魏王未必沒有可能聽信段乾氏的讒言,派翟章前來取代他。
可留在身邊嘛,公孫喜又煩這小子時不時頂撞自己。
幾番深思後,公孫喜頓時有了主意,他沉聲對蒙仲說道:“蒙仲,既然你立功心切,我就給你立功的機會。……你立刻率你麾下的士卒,前往伊闕山頂駐紮,監視秦軍的一舉一動……怎麼樣,這是個緊要的任務吧?”
蒙仲當然知道公孫喜這是想打發走自己,但經過仔細考慮,蒙仲覺得這個任務倒也不壞。
一來是單獨領兵更加自由,二來,他也可以借此把握整個戰局的走向,倘若秦軍果真如公孫喜所言,或有可能從香山一帶渡河包抄魏軍背後,那麼他也能及時提醒公孫喜。
想到這裡,蒙仲抱拳領命道:“在下遵命!”
見此,公孫喜麵色稍霽。
待軍議會結束之後,諸軍司馬包括蒙仲這名師帥相繼離開。
此時公孫喜問公孫豎道:“豎,方才為何在諸將麵前言及我受段乾氏囑托照顧蒙仲一事?你可知道此舉會令諸將心生誤會?”
公孫豎聞言笑著說道:“誤會了才好,這樣一來,誰都不認為犀武與段乾氏有了什麼矛盾,更何況……”
說到這裡,他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捋著胡須帶有深意地說道:“更何況蒙仲此人,我觀他今日來意明確,若犀武當時將其逐出,他必定當場翻臉……犀武還能真的殺了此人不成?”
聽了這話,公孫喜亦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他方才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才勉為其難壓下了心中的怒火。
旋即,他笑著說道:“總而言之,總算是把那小子給打發了……眼下他駐守伊闕山,隻要我不給他出戰的機會,他亦撈不到什麼大的功勞。”
聽聞此言,公孫豎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本意並不希望與擁有段乾氏、西河儒家為後台的蒙仲將關係鬨僵,但奈何公孫喜執意如此,他也沒什麼辦法。
此後半個月,韓國與東周兩國的軍隊仍舊與兵力相仿的秦軍對峙,雙方僵持不下。
這一切,正如公孫喜所預測的那般,
一直到四月處,秦軍當中發生了一件大事。
秦軍主帥向壽被罷免,取而代之統帥十餘萬秦軍的,正是那位曾經攻克了新城、且在此之前籍籍無名的年輕將領,白起!
秦軍,臨陣換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