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閉上眼,緩慢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貴族們安置的空氣淨化器正在一刻不停地發揮著作用,因為一場盛大殺戮而產生的濃鬱到可怕的血腥味也隻好一點點不情不願地散去了。
它們終究無法抵擋這機器,就像貴族們無法抵擋卡裡爾與幽魂。
做了準備也好,沒做準備也罷這些都無關緊要了。
目標完成了。卡裡爾想。
但是——在這之後呢?
他眯起眼,在屍體堆旁緩慢地踱步了一會,想要思考,但腳底所傳來的黏膩觸感卻令他沒辦法繼續。
鮮血
卡裡爾無聲地歎息了一聲,他轉過頭,看向大廳中央的一條沙發,緩慢地走了過去。
在謹慎地挑選了一個沒有太多血液的位置後,他才緩緩地坐下。
從整個腰、背與身下傳來的柔軟感覺,讓他忍不住鬆了口氣。這和坐在庇護所裡的那把椅子上的感覺完全不同。
那把破爛椅子在坐著的時候,需要他將背完全挺直,才不會失去平衡。因此,坐在上麵並不像是放鬆,倒更像是一種酷刑。
和坐在這條柔軟且舒適的沙發上的感覺完全沒得比。
真是奢華就連一條沙發都這樣啊。
卡裡爾低下頭,在貴族們屍骸的簇擁下安靜地思考了起來。
四周的屍體,有的瞪著眼睛,有的無聲地慘叫著。有人的麵上殘留著死前的感覺,或微笑,或興奮。有的人卻滿是恐懼,扭曲到猙獰。
在這一地的屍骸之中,隻有卡裡爾表情平靜。平靜地坐在一條被鮮血所染紅的沙發上。
平靜到近乎詭異。
與這幅安靜畫麵相對的,是他此刻非常繁雜的思緒。
原先,他並未想過在這之後要怎麼做。這個點燃火焰的計劃在最開始時其實是沒有後續的。
在他沒有遇到幽魂以前,這個計劃的最終目的是以身做引,炸掉整個上巢。
卡裡爾當然知道這樣不計後果且完全不負責任,但他需要站出來。
千百年過去了,在諾斯特拉莫上,沒有人再反抗貴族們。甚至沒有人知道為何要反抗——他們已經全然忘記了反抗的意義,隻知道逆來順受。
下巢的工人們貴族們奉若神明,他們的孩子甚至將加入幫派視作一條美好的出路。
如果不想和父母一樣在工廠或礦洞裡變成日漸枯瘦的肺癆鬼,就隻能選擇加入幫派。
幫派們則以貴族做榜樣,時時刻刻想著謀奪一個席位,進入上巢,成為貴族的一員。
隻要擠進上巢,就不用再忍受酸臭和汙濁了吧?
在巡邏時,卡裡爾曾無數次聽見幫派們用這樣類似的口氣來描述他們想象中的未來。
是的,他們無惡不作。
但是,是誰讓他們變成這樣?是誰讓人在陰暗狹窄的角落裡苟延殘喘?是誰讓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卡裡爾會殺死他們,也不會憐憫他們,因為他們已經做了不配被稱之為人的事。
但是,唯有一點他不會做——他不會去嘲笑這些幫派成員虛幻的夢。
人都想要有尊嚴的活著,而他們所做的這個夢,就是諾斯特拉莫唯一的、僅有的讓生活變得好起來的方式。
可笑又殘酷,荒誕到令人難以忍受。
更可怕的一點在於,整個諾斯特拉莫,在遇到幽魂以前,隻有卡裡爾一個人對此感到難以忍受。
幽魂對此同樣不滿,和卡裡爾不同的是,他隻是隱約地覺得這樣不對。
在這個天真的怪物心中,有一種直覺在輕柔地提醒他一件事:人,不應該像諾斯特拉莫上這樣活著。
於是,在那之後,卡裡爾有了第二個想法。
他打算在死前為幽魂鋪平道路,將上巢的大貴族們統統殺乾淨。
這樣,幽魂便能夠在他死之後舉起由他豎起的反抗旗幟,讓火焰滌蕩黑暗。他還打算追查幽魂的基因缺陷,讓他能夠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擁有正常的壽命。
可是,現在,他沒死成。
而且,幽魂也不是貴族們的實驗產物,他有父親,也有名字,甚至有兄弟。
卡裡爾閉上眼睛。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因為‘沒有成功的死去’這件事,而感到苦惱。
但是,不管怎麼說
他睜開雙眼。
活著,的確不錯,
兩個影子躍過了黑暗,在他們身後,上巢依然寧靜,依然有許多貴族在他們家族的駐地內享受著紙醉金迷的奢華生活。
他們對今夜所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他們也對未來即將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從曼塔斯·斯科萊沃克開始,到一個無名的巡邏衛兵作為結束——大半個夜晚,十個小時,大貴族們的徹底覆滅。
高效。卡裡爾想。非常高效。
跳過尖塔,向下跑去,頭頂黑暗的雲層依舊詭譎,但卡裡爾的心態已和來時大不相同。幽魂緊緊地跟在他身後,一如既往。
“卡裡爾?”
“嗯?”
“明天我們做什麼?”
“明天啊”
“要繼續巡邏嗎?”
“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吧。”卡裡爾輕柔地說。“今夜先睡個好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