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艘戰鬥駁船如今並不需要儀器來運作,它已經成了另一種生命形態。
不信的話就看看這主艦橋吧,看看它的黑暗,以及那些掛滿了觀察窗的符號、物件與半死不活的惡魔。哪一條船能以如此事物裝點自己的艦橋?
我低著頭走向黑暗中的王座。
“啊,你來的正好,貝洛。”我的主人塞拉法克斯興高采烈地說。
我有點疑惑——他平日不是個非常高興的人,或許過去是,但現在絕不是。
他曾經是我的連長,一名騎士隊長,一個標準的卡利班人,滿頭紅發。卡利班之亂發生以前,他就在指揮我了。在那之後,我們也仍然並肩作戰。
至於現在,他是一個很難用言語去介定的人。他變得更高大了,那頭紅發變得像是火焰一樣燃燒,連帶著他的半邊臉也同樣如此。
這標誌著他接受了諸神之一的賜福,由此得來的變異在我的兄弟們中被視作力量和權威的象征.
我為此感到悲傷,我服從他是因為他是我的長官,是我的兄弟,也是我如今效忠的對象。但他們不同,至少大多數不同。
他們效忠他隻是因為他擁有力量。
或者說,塞拉法克斯的萬眼戰幫擁有力量。
多年的劫掠積累下了一支擁有兩百多艘戰艦的龐大艦隊,對諸神的虔誠與獻祭換回了諸多賜福與有用的知識。每一個可以深入亞空間的人都聽過我們的名字,哪怕是惡魔,也會認識我們。
我為此感到驕傲嗎?
“快過來,我的朋友。”
塞拉法克斯對我招招手,王座上的他被書籍與銀色的護身符所環繞,他腳下的階梯上遍布藍色的符文與法陣。我謹慎地看了看它們,確保自己有下腳的位置才走到他身邊。
直到這時,我才發現他手裡握著一塊虛幻的脊椎骨。
“這是什麼?”我問。
“我們撒出去的探子之一”塞拉法克斯笑著回答。“還記得利昂娜·德·拉爾嗎?”
我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記憶,一個女人的臉緩緩浮現。誠如塞拉法克斯所言,我們擁有很多探子,遍及星海之間為我們提供信息與情報。
通常情況下來說,他們會保持忠誠與誠實很長時間,直到他們認為自己擁有了可以和我們分庭抗禮的力量。
這種事不算少見,而我們總是能從中獲利——說真的,殺了他們不算難事。把他們的積蓄、力量與靈魂連帶著一起送給諸神或惡魔更不是什麼難事。
所以,是的,我們養的不僅僅隻是探子。
我點點頭。
“她大概是死了。”塞拉法克斯輕描淡寫地說。“而且是形魂俱滅的那種,我沒能感知到她的靈魂。有什麼人搶在我們以前就拿走了她的靈魂,那個人甚至破解了我們留給她的號角.”
他對我展示一下手中的那塊脊椎骨,它正在逐漸變得凝實。我已經見過這樣的事情許多次,但仍然免不了感到一種古怪的、從骨髓深處湧起的麻癢。
我想我就算是再看上一千遍也習慣不了這種事,人類的脊椎骨怎麼可能被當做傳信之物使用呢?而且還是能夠跨越如此距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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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耐心地等待著,半分鐘後,那塊脊椎骨在他手中終於成型。
“而且,無論此人到底是誰,他都給我們留了個口信。”塞拉法克斯緩緩開口。
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沒有被火焰代替的那隻眼睛正耐心地看著我。我沒有說話,一如既往地將決定的權力留給了他。
他笑笑,將脊椎骨一把捏碎。某種沉悶的爆炸聲在他的手指之間悄然爆發,骨骼的碎片本該掉落在地,卻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牽引著飛向了半空之中,一個虛影在紛飛的骨片中緩緩顯現。
他直直地凝視著我們。他有一雙深綠色的眼睛,褪色般的金發。他老了,儘管我還沒真的認出他,但這個想法卻立即升起,緊隨其後地帶來一陣悲傷。
他老了。我恐懼地想。
在那以後,我的頭腦才在本能之後告訴我他是誰。
我的恐懼加劇成為顫栗。
雄獅老了。我想。
我難以控製住自己的本能反應,轉頭看向塞拉法克斯,想從他那裡尋求幫助,卻發現他的臉上一片平靜,仿佛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
儘管如此,他那放在王座扶手上的緊握雙拳卻告訴我,他此時其實也並不平靜
“萬眼,認真仔細地聽好我的話。”
一個熟悉的聲音緩緩傳來,逼迫我轉頭看向雄獅的投影,接受他那冰冷的凝視。
一萬年了,物質界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萬年。我們從躲藏、逃匿一點點地轉變,雖然仍需進入亞空間躲避,但雄獅從未遠去。
他和他製造出的那些試圖代替我們的贗品的消息仍然會傳到我們耳邊。儘管如此,我卻已經很久沒有再聽過他的聲音了。
我對一萬年這個時間沒有實感,直到我再次聽見他的聲音。那份冰冷與殺意貨真價實,一如當年的卡利班,我不得不深呼吸來讓自己平靜下來。
“一百個世紀過去了,汝等仍然不肯麵對真相與自身的錯誤。汝等肆意殺戮、劫掠、放縱,以我之血汙濁我名。”
他的投影緩緩靠前,直至成為一個充滿蔑視幅度的俯視。
“毫無疑問。”雄獅對我們宣告。“汝等皆為叛徒,人類的叛徒。”
如同觸電一般,我顫抖了一下。我心知肚明我們做的事情根本算不上光彩,但.
一隻手抓住了我,是塞拉法克斯。他握著我的手,正關心地看著我。雄獅的投影暫停了活動,想來是他的手筆。
“彆被他誤導,我的朋友。”塞拉法克斯低聲說道。
我勉強地點了點頭,塞拉法克斯握緊我的手,雄獅的聲音再度響起。
“時至今日,從當年卡利班上慘案中存活下來的冤者與罪者都已得到了他們應得的東西,唯有汝等仍然逃避著我。若汝等並非懦夫,便前來卡馬斯吧。”
雄獅麵無表情地直起腰。
“我以我的榮譽保證,不會有埋伏,也不會有陷阱。事情需要有個了結,無論你們如何看待我,當年卡利班上的真相都必須被說清。我在卡馬斯等你們。”
卡馬斯.我迅速地搜刮著我的記憶,塞拉法克斯的笑聲卻緊隨其後地響起,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不解地看向他,竟發現他正在十分歡暢地大笑。這種笑是演不出來的,雄獅的話必定真的讓他非常快意,否則他絕不會發出這種笑聲。我困惑地看著他。
“噢,彆見怪,貝洛。我隻是沒想到我們的基因原體真的會煞有介事地談論他的榮譽”
他看著我,非常滿意地輕呼出氣流。
“你有所不知,貝洛,但榮譽對於雄獅而言什麼都不算,至少在勝利麵前什麼都不算。他是那種會為了勝利而舍棄榮譽的人,同理,我們也是。”
他動作緩慢地站起身來,所穿的法衣如被那燃燒的火焰渲染得無比火紅。突如其來的光亮伴隨著他的起身而一同誕生,整個黑暗的艦橋就這樣亮如白晝。
我舉目四望,想觀察這難得的一幕,卻看見了一個震怖我內心乃至靈魂的事物.
那是一麵鏡子,至少它看上去像是一麵鏡子。巨大,如倒吊起來的銀色湖麵一般於我們頭頂反射著我們自身的形象。
“彆看。”一隻手把我拉回正軌,塞拉法克斯語氣親切地告誡。“那是萬變之主的禮贈,你不可直視,貝洛。”
“你是我們中最後一個還清醒的人,我必須仰仗你的理智,否則,哪怕是我,也會真的成為諸神的仆從.我為祂們服務,但那隻是暫時的。”
他將手搭上我的肩膀,左手揮動,讓四周再次陷入黑暗,並帶著我走下長長的台階。
“還記得我曾對伱說過什麼嗎?”他問。
我當然記得.
“實現它的機會就在不久後。”塞拉法克斯告訴我。“就在卡馬斯上。”
我看向他,發現他那僅剩下的一隻眼睛中正閃爍著一種我根本看不明白的光輝。我隻能從中讀出痛苦與悲傷,至於更多的東西,我完全無法分辨。
他察覺到我的凝視,於是便看向我,隨後抬手摘下了我的頭盔,與我三目相對。
“兄弟。”他以軍團時期的口氣喚我。“讓我們洗刷恥辱吧,從此刻開始。卡利班與騎士團的悲歌將不複存在。”
我低頭以示遵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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