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王崇古為了保證征發勞役、招募工匠們能夠得到勞動報酬,專門留下了六個月的勞動報酬,交給了戶部有司代管,哪怕是他出事了,招募來的工匠,仍然可以領到六個月的勞動報酬。
這是專款專用,核準這些勞動報酬出庫,需要王崇古親自簽字,他是大工鼎建的第一負責人,擁有權力的同時,也承擔了責任。
“王次輔負責的大工鼎建裡,有匠人鬨餉的事兒發生嗎?”朱翊鈞坐直了身子,看向了馮保。
馮保從袖子裡拿出了自己厚重的備忘錄,找到了黑料的標簽,翻到了王崇古那一頁,看了半天,搖頭說道:“並未有鬨餉之事發生。”
鬨餉,也算是大明特色運動之一,就是沒有得到糧餉,聚嘯鬨事,和索賞不同,索賞是索要承諾的賞錢,鬨餉是為了領取本該得到的軍餉,常見於軍屯衛所等地方,工兵團營和官廠團造的種種性質,和軍兵是高度相似的。
“王次輔果然是有點獨到的辦法啊!”朱翊鈞又想起了當初王崇古跟皇帝講,一個工地能不能成,看門前的貨郎多不多,有沒有硬菜,就能知道項目推行是否順利,質量是否過硬了。
王崇古的確有些奇怪的辦法,他招人恨,不是沒有理由的。
“把你這個備忘錄給朕看看,到底寫了點什麼。”朱翊鈞伸手索要馮保的備忘錄,這玩意兒馮保掏出來好多次,朱翊鈞都忍住了好奇心,但現在他太好奇了,這上麵究竟還寫了點什麼。
“還是不要看了吧,有很多都是沒確定過的消息,似是而非,影響聖聽。”馮保不太想給陛下看。
“拿來吧你。”朱翊鈞伸手拿過了備忘錄,他翻動了下,看了眼張宏,備忘錄裡對張宏進行了極為周詳的觀察,裡麵的黑料一筐又一筐,不過最後都被證偽了,被馮保劃了去。
馮保其實一直對張宏極為忌憚,盯得很嚴。
朱翊鈞相信,張宏手裡也有這樣一本備忘錄,專門搜集馮保各種似是而非的消息,矛盾無處不在,則鬥爭無處不在。
“王崇古養小妾一百七十二人,經核查,子虛烏有,可惜了,朕還以為能看到王次輔走後,一大堆私生子跳出來跟王謙爭家產呢,看不到這熱鬨了。”朱翊鈞翻看著王崇古的部分,但凡是王崇古有幾個私生子,王謙都不敢這麼囂張!
就該給王謙好好上上強度,這家夥在太白樓揮金如土,一揮手就是一萬一千銀!
次日的清晨,大明皇帝蹬著自己的旱鴨子,來到了文華殿禦門聽政,在經過了精簡過數次的禮儀之後,文華殿廷議流程已經簡化了許多,讓行政變得更加高效了幾分。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諸位愛卿免禮,王次輔回朝,朕心甚慰,一體看賞。”朱翊鈞看到了王崇古笑容滿麵的又對所有廷臣進行了一輪賞賜,無論是衝動,還是勇敢,論跡不論心,王崇古回來繼續做事,就是結果。
“臣等叩謝聖恩。”群臣再見禮,而後落座,開始了今日的廷議。
“朝鮮使者李後白還在京堂,尹根壽回到朝鮮報聞,朝鮮國王李昖上請罪書,雖然不知何故惡了上朝,但君上說有罪,那就是有罪,懇請皇帝責罰。”萬士和有些無奈的說道:“尹根壽回國後,就被人殺死在了成均館門前。”
“有人認為是因為李後白、尹根壽在京堂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兒,說了不該說的話,才招致了天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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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要有人承擔責任,而回到朝鮮的尹根壽就是不二人選,而李後白無論如何都不敢回朝鮮了。
朱翊鈞翻看著李昖的請罪書,看了半天,將請罪書拿了起來說道:“這裡麵洋洋灑灑,近一千五百字,就這一千五百字,有一句是李昖自己寫的嗎?哪怕有一個字嗎?幸虧朕讀了一些書,否則連這些生僻字都認不全。”
朝鮮國王的請罪書洋洋灑灑一千五百言,行雲流水,引經據典,寫的很好,但唯獨國王本人沒有寫哪怕一個字,這是沒有誠意,顯然朝鮮國王沒有把祖宗成法中的‘事大交鄰’執行到位。
“沒有。”萬士和趕忙俯首說道:“這一看就是成均館的進士寫的,朝鮮國王就蓋了個章。”
李昖雖然也讀儒學,但天生貴人讀書什麼樣子,所有人都見過,這請罪書,看起來是請罪,但其實壓根就不是出自本意。
朱翊鈞拿著請罪書對著廷臣說道:“所以,李昖的意思是,雖然我們朝鮮占了便宜,但我都鞠躬道歉了,你大明還要怎樣!”
“朕看來看去,就隻看到了這個意思,他要是真的覺得自己不對,為何不入京來親自麵聖請罪?朝鮮離大明很遠嗎?他現在坐船到天津衛,一天都不用。”
“他的請罪書,朕不滿意。”
要怎樣大明才滿意呢?無論如何都不會滿意。
大明朝貢貿易是虧錢的,一點破爛就能換到豐厚的賞賜,但朝貢貿易所衍生的隨行商舶貿易,大明是賺錢的,隨行商舶,就是除貢船之外的商隊,朱翊鈞停了朝貢貿易,可沒停朝鮮船隻的堪合,也就是說衍生商舶貿易,並不會受到影響。
“就這麼回複他,讓朝鮮國王入京請罪。”朱翊鈞眼睛微眯,將朝鮮國王李昖的請罪書扔進了垃圾桶裡。
“他要是真的來了呢?”萬士和有些擔心的說道,不怕朝鮮國王不來,就怕他真的膽子大,真的來大明請罪,那到時候,大明隻能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不僅不能留下朝鮮國王李昖,還得把他禮送出境,畢竟大明真的好麵兒。
“他不可能來的。”張居正十分肯定的說道:“自永樂年間有成例,朝鮮宗親,都要到大明國子監進學,直到成丁,學業有成後回到朝鮮,比如朝鮮國王首陽君李瑈就在國子監就學七年。”
“自正統土木天變後,朝鮮就禁了此項,萬曆二年,陛下下旨以祖宗成法,令朝鮮王世子來大明陪讀,朝鮮國王百般推脫,最終不了了之。”
“大宗伯,他真的不敢來。”
張居正說起了一件舊事,萬曆二年的再複祖宗成法失敗,說是皇帝下旨,其實是張居正擔心東北的局麵,才希望加強大明對朝鮮的羈縻,類似的舉措,張居正也對安南用過,但都沒有奏效。
正如萬士和所言,蠻夷狼麵獸心、畏威而不懷德,大明在對外關係的處置上,總是因為高道德處於劣勢之中,朝鮮敢拒絕,就是因為篤定了大明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而大動乾戈。
“他要是來了呢?”萬士和還是有些擔心的說道。
張居正平靜的說道:“他若是真的有膽子來,那也會水土不服,不幸重病拖累,遲遲無法回去,被動是被動了些,但該做的事兒還是要做。”
朝鮮國王真敢來,張居正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把他留下來,這就是個勇敢者的遊戲,誰先退縮,誰就會既丟了麵子,也丟了裡子,張居正是不怕挨罵的,他在萬裡維新的初年,把一切能得罪的人,全都得罪了。
張宏看向了身邊兩位中書舍人,中書舍人並沒有記下張居正這種離經叛道的話。
什麼?帝國的元輔不要臉,把人硬留下來了?哪有的事兒!分明是朝鮮國王自己水土不服,為了防止在回去的路上暴疾而亡,才留在京師看病,若是朝鮮國王真的肯來,這就是唯一的解釋,因為,元輔他善!
廷臣都看向了張居正,這家夥還是一如既往的狠厲,怎麼說作為讀書人也該關上門,吹了燈,哪有這麼直截了當的說水土不服的?
“那就回複朝鮮使臣,讓他入京謝罪吧。”萬士和想了想,既然有人承擔責任和罵名,那就沒什麼問題了。
“陛下昨日擬中旨入閣,臣等立刻覺得此事事關興衰存亡,故此理當慎重,臣與次輔商量了許久,認為應該走訪詢問一番,再進行定奪。”張居正說起了皇帝昨日入夜後送入大明內閣的奏疏。
得益於王崇古回到了文淵閣坐班,張居正終於有個商量的人了,張居正一個人孤軍奮戰的局麵徹底結束,茲事體大,再謹慎不為過。
“陛下,大工鼎建之法,提前儲蓄,六個月的勞動報酬等待支取之法,隻適合大工鼎建,朝廷自己的買賣,不適合推而廣之,大工鼎建這儲蓄說破天了也是公家的錢,而不是私門。”
“若是讓肉食者雇傭一人就得儲蓄六個月的勞動報酬,一來很大一部分的小工坊拿不出來,另一方麵,政令會被普遍反對。”王崇古趕緊申明了他在大工鼎建裡的辦法,隻適合朝廷的買賣。
陛下在中旨中詢問了大工鼎建提前儲蓄之法,是否能夠推而廣之,並且朱翊鈞注意到,西山煤局、永定永升毛呢廠,所有的工匠,都用的此法,儲蓄六個月的勞動報酬,來確保生產的穩定,工匠們能夠獲得勞動報酬。
白花花的銀子,就這樣白白給了窮人,簡直是造孽!
“大明所有的官廠,都會留存六個月的勞動報酬,防止出現意外,官廠可以,民坊不行?”海瑞立刻開口問道,海瑞很懷疑,王崇古是故意的,讓官廠能在殘酷的市場競爭中,保持優勢,對大工匠吸引的優勢。
“或者更進一步的說,大明官廠必須把人當人,民坊就可以把人不當人看了嗎?”沈鯉作為禮部尚書,對海瑞提出的質疑,進行了進一步闡述,讓質疑更加明確。
被朝廷兩大骨鯁正臣詢問,王崇古一時間也壓力極大,他硬著頭皮說道:“二位二位,要考慮到政令推廣的阻力,一條政令能夠被普遍遵守,才有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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