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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望東北,將渠似是對人低語,又似是在喃喃自語:“大王。”
“昔年您不嫌臣出身卑微,隻是聽聞臣有些能力便親自來臣家中,請臣為官。”
“可昔年的臣隻是家有幾畝薄田、出口張狂的尋常農家子而已,自慚形穢不敢登高位。”
“以至於大王親自登門三次而邀,讓五十年前的那名農家子一朝成為令鄰裡羨慕、父母驕傲的燕國大夫,而今甚至又成為一國相邦!”
“因臣家貧,大王總是借故賞賜錢財田產。因臣怯懦,大王對臣從無申斥,唯有鼓勵。”
“臣都記著,都清清楚楚的記著!”
將渠不由得回想起五十年前的一幕幕過往。
彼時的燕昭王已年過五旬,卻剛毅果敢、仁義溫和、虛懷若穀、求賢若渴。
他奉郭隗為師,尊郭隗之諫施千金買馬骨之策,築黃金台以奉天下賢良。
他一次又一次的親自邀請任何一名可能有才能的人,若是被拒絕了,那就再邀請一次、再邀請兩次。
年過半百、身為燕王的他卻放下了身為王者的驕傲,為了求賢,他連臉都不要了!
他對可能有才的魏國使臣厚禮相待、終日邀請,以至於魏國使臣在出使途中跳槽為燕國亞卿,終成‘七十城收一笑間,當時氣勢擅強燕’、位列武廟十哲的樂毅。
他對兵敗被俘後在東胡為奴十餘載、趁亂逃返的前朝敗將毫無猜忌,厚賞其苦、大力提拔,以至於這位前朝敗將為燕昭王北逐東胡千裡、東卻箕氏朝鮮兩千裡,為燕國開拓了五郡之地,又主導修築了燕北長城,終成異族噩夢、賢將秦開!
更有提出‘五德終始’、‘大九州’等觀點,影響了後世兩千餘年的騶衍等一眾賢才紛紛來投。
也就是在那個時期,二十來歲的將渠被邀入朝。
在群賢麵前,將渠微不足道。
他隻是站在群賢身後的一名小官,哪怕天塌下來也不需要擔心,因為總有‘高個子’頂著。
將渠隻需要追隨著群賢的腳步愉快前進,見證著這個原本隻是二流小國的國家因明君賢臣齊心合力的奮鬥而爆發式增長,躍入七雄之列!
想著想著,將渠已是淚流滿麵:“然,臣之軍略,遜昌國君(樂毅)遠矣!”
“臣之謀略,遜郭子(郭隗)遠矣!”
“如今群賢離朝,如臣這般卑(卑微)鄙(鄙薄)之人竟可為我大燕相邦。”
“臣著實無能,隻能眼睜睜看著我大燕傾頹,再無複興之機!”
“臣著實老邁,真的扛不動了!”
曾經的巨人們或走或逃或死或被逐,五十年前那名跟在群賢身後的小官卻成了今日燕國的相邦,成了燕國‘個子最高’的人。
可天賦並不出眾,又時常被君王抽梯子的他,即便挺直腰杆、高舉雙臂、踮起腳尖也無法扛起燕國的大旗!
將渠掌心向內,左手按於右手之上,拱手於地,重重叩首:“臣,愧對大王三辟之恩!”
不遠處,嬴成蟜策馬疾馳而來,焦聲而呼:“衝過去,攔住燕相!”
“卦夫!”
將渠輕聲道:“持盾,再送某一程。”
渠琅擦掉淚水,持盾站在將渠身後,怒聲嘶吼:“小心秦軍暗箭,護衛家主!”
三百餘名殘存至今的家兵齊齊拿起兵刃對準嬴成蟜,更有十名家兵持盾護住了將渠身周各處。
嬴成蟜縱馬而馳,一戟刺穿了一名家兵的脖頸,朗聲高呼:“兩軍交戰各為其主,敗則敗矣,何苦自尋短見?”
“燕王不善待人才,我秦王卻求賢若渴。”
“為一國興而戰,不若為天下興而戰,本將可代我王許以九卿之位厚待燕相。”
“莫要……”
將渠沒有在意嬴成蟜,他甚至沒有去聽嬴成蟜究竟在說什麼。
將渠隻是趕忙用衣袖去擦拭眼淚,努力讓自己維持著最體麵的姿態,然後拔劍出鞘,橫於頸側。
遙望黃金台的方向,將渠期待、緊張又愧疚的輕聲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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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
“臣渠,特來請罪!”
劍橫!
血灑!
身軀也無法束縛的滿腔熱血,向著黃金台的方向潑灑而出!
“當啷~”
聽著長劍落地的聲音,三百名將渠家兵淚灑征袍,悲聲嘶吼:
“恭送家主!”
遙望將渠向前傾倒的身軀,嬴成蟜眼中儘是震驚和無措。
大秦從來都不要求臣下和子民忠義,而是依靠律法、賞賜和懲罰構築統治體係。
二世為人,這卻是嬴成蟜第一次親眼看到甘願為另一個人而坦然赴死的人。
嬴成蟜早聞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
時至今日,嬴成蟜才終於明白了何謂慷慨悲歌!
嬴成蟜心亂如麻,翻身下馬後一腳踹向擋在自己麵前的渠琅:
“滾!”
含怒而出的一腳將渠琅踹的倒飛半丈,口吐鮮血。
但渠琅沒有反擊,其他將渠的家兵也不再戰鬥,嬴成蟜得以順利的走到了將渠麵前。
看著目光已經有些渙散的將渠,嬴成蟜的心情愈發複雜。
或許,是將渠的忠義讓嬴成蟜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