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有規矩,行軍路上除了遮蔽大部隊行軍的斥候,任何人不能騎馬。
除大首領、各隊管隊和裹腳的婦人,任何人不能騎驢騾,一律步行,驢騾隻用來馱兵甲輜重。
劉承宗牽著幾匹馬和騾子,看上天猴的揮舞鋤頭的身影消失在後方的人群裡,轉頭對高迎祥問道:“高師傅,上天猴總這樣?”
高迎祥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方方正正的臉上浮起些許笑容,點頭道:“你彆看九思是個壞慫,好賭又肮臟,可隻要彆人敬他一尺,他就能還彆人一丈。”
“就算我不說,臟猴子也會下去埋人,哪怕就叫過他一句大王,也不會虧待了人家。”
牽著戰馬的不沾泥笑了一聲,湊過來朝劉承宗伸手道:“吃的啥,給我也吃點唄?”
“炒麵你沒吃過?”
劉承宗伸手又舀一碗遞過去。
這東西可是寶貝。
不是炒麵條,就是單純意義上的炒麵。
把各種糧食,麥、米、黑豆、綠豆分類依次加香油蒸熟,蒸熟後磨碎成麵,加鹽炒製,考慮味道還可以加糖。
這是簡單的做法。
有條件再倒高度燒酒,曬乾再倒,曬乾再倒,直到燒酒無法浸入。
這樣做好能保存很久,需要的時候可以倒點水拌著吃,也可以倒進鍋裡,剪下小塊醋布煮煮吃麵糊,或者像現在,抓一把乾吃當小零食。
劉承宗不知道這種吃法已經持續了多久,在這個時代,這是軍中緊急軍糧。
出征必備,每人六斤,依照軍法,不到被圍困糧絕時不讓取用。
但另一份記憶讓他知道,這種軍糧不論從前還是未來,仍會在這片土地上存在很久。
明軍吃這個,清軍吃這個,紅軍也吃這個,甚至援朝誌願軍吃的還是這個。
“挺乾啊,倒不難吃,就是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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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沾泥倒了滿滿一嘴,張嘴說話就把麵粉噴了出來,趕忙遞回來木碗找水喝。
猛灌兩口水,他才喘口氣道:“這,邊軍的東西?”
“對,緊急軍糧,早前搶驛站弄了不少糧食,還有油和糖,吃多了脹肚子。”
其實按照邊軍的正常做法,不加糖也沒有油,很難把它好吃。
出塞秋芳那年,劉承宗還是塘騎,燒荒和大部隊失散,靠六斤沒加糖的炒麵,在口外活了半個月。
不沾泥也就是嘗嘗鮮,又灌了兩口水,搖頭道:“那我看你還一直吃。”
“嘿,自從離了延安府,我這嘴就沒停過。”
劉承宗笑了一聲,把木碗放回鞍囊:“沒準那天撞上官軍人就死了,趁活著過過嘴癮,而且馬背上吃,省時間。”
高迎祥笑道:“鬨那麼大事,我還以為你不怕死,要是沒遇見我,你本來是何打算?”
本來是何打算?
劉承宗攤手道:“本來想在山西藏一倆月,可人生地不熟,進去才發現南北都是關口,想搶個王莊,又被呂梁山擋住,要是沒遇見,我也會回陝西,回延安府。”
“進山西得走韓城,那邊直接進平陽府,咱早晚也會去……不過最好先彆惹山西的兵。”
劉承宗不知道,高迎祥說的是他自己的謀劃,還是王嘉胤的安排:“橫天王在北,我們向南,等出了延川就要分兵,渾天猴去洛川找王虎和黑煞神。”
說著,高迎祥朝後麵指了指:“上天猴去宜川尋飛山虎和大紅狼,不沾泥去宜君和中部,各自收攏流民饑民、山賊逃兵,劫取糧草馬匹,爭取占了縣城。”
劉承宗聽著計劃皺眉道:“占縣城?”
“對,不光要打縣城,我們在延安府,四麵把鄜州城困住,伺機奪下河西道,那有洛河兩岸田地可供耕作,北有延安城、南有金鎖關,東西兩麵有大山,退可守河西、進能入關中,你覺得如何?”
困住鄜州劫掠兩岸富戶豪家有利可圖,摧毀南北西三方驛站急遞,也能切斷西安和榆林之間的聯係。
但劉承宗聽高迎祥這意思,是想長久占據延安到金鎖關一帶的河西道,進行割據就有點不切實際了。
不停在野外流動,還能憑運氣,躲過官軍也好、僥幸擊敗官軍也罷,歸根到底有希望取勝。
“高師傅,野戰尚能憑運氣,攻守之戰拚的可是實力,上萬人馬看著多,可是有幾個聽見炮響能不亂跑?”
劉承宗搖搖頭,在騾子背上抬起一根手指:“撐死兩千,能頂住炮彈鉛丸往前走的,往多了算,也就千二百人。”
就這千二百人,還是劉承宗算上騾子營的一半。
占領這些地方很容易。
但指望這點人,在延安府城和南北圍城守住北方,在金鎖關守住西安府方向,在子午嶺守住固原、慶陽方向的官軍,無異於癡人說夢。
王八蛋不想建立根據地,可沒反圍剿的實力去搞割據,非但沒啥益處,還會把自己困死。
高迎祥覺得劉承宗太過悲觀,搖頭道:“不能這麼說,那遼東女直不過茹毛飲血的蠻夷之輩,最早人馬還沒咱多,不也跟朝廷打得有來有回,扛到現在?”
劉承宗嗤笑一聲:“高師傅,你要是能讓朝廷閉著眼,等整個陝西都被打下來再發兵剿咱,把官軍屯在潼關以東,你建政稱王我都沒二話,咱也能在河南打出個薩爾滸。”
他是手心拍手背:“現在不是這情況,但凡來個總兵官,咱的軍陣一撞就散了嘛,不能出要塞野戰,要塞就守不住;守不住要害,河西就得丟,無非是守幾個月的事。”
高迎祥並不固執,也不認為自己被反駁是多丟麵子的事,恰恰相反,他仰頭大笑,指著不沾泥、渾天猴道:“我找你來,就為這事啊……他們都覺得這計劃挺好,那你有更好的辦法麼?”
渾天猴抬手攏著胡須,小聲訕笑道:“我真覺得打下縣衙坐堂挺好,有城牆護著,不比在外頭風吹日曬強的多?不光我,臟猴子也這麼想。”
“打,可以;搶,可以;留在那,也可以。”
幾人都打馬離得近了些,劉承宗話鋒一轉:“但是官軍來了,不能守,西安府的官軍來,三五百人可以試著守守金鎖關,大部隊往北撤。”
“北邊如今都是赤地,延安以北短時間內不會有官軍大股來襲,兩三百人的部隊,也可以守一下。”
“最關竅的是子午嶺,固原是三邊總製府所在,還有慶陽的官軍,很容易集結大軍打過來。他們來,我們就得走,互相通報消息,鄜州以南進黃龍山,以北向延長走,最後可以在延川、綏德州一帶彙合。”
劉承宗說著,臉上露出狡黠笑容:“官軍曆來出兵攜三日糧草,隻要我們不讓他補給,慶陽至延川七百裡路、金鎖關至延川五百裡路,就算路上稍有補給,到那他們也是人困馬乏。”
“隻要他們餓著,我們有上千披甲吃飽的漢子,就能有一戰之力,打贏一場。”
他抬起手道:“有沒有地盤不重要,打掉官軍的精銳部隊,偌大的陝北,今年冬天咱想在哪兒睡就在哪兒睡,皇帝也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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