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次旅行出發以前,詹妮婭已經聽說過埃斯及特夫島陰晴多變的春季氣候。風雨說來就來,豔陽與寒氣總是輪流出現,這些都並不奇怪。可是她倒沒聽說過任何關於霧的消息,也沒有親眼見過海上的霧。
這霧起得很快。起初隻是薄薄的一層,還能透過它望見被月光照出亮色的海平麵。可是等詹妮婭稍微張望了一會兒,它卻已凝結得又厚又重,像大團大團灰撲撲的雲塊堆積在海麵上。小木船已然被霧氣全麵包圍,叫詹妮婭完全分不清楚方向。她想抬頭望望月亮,以此知道他們是否還在朝遠離海岸的方向走,可是連她頭頂上都是霧。這些無定形的灰色高牆從四麵八方困住了船,又潮濕又冰冷。穿透進來的月色又使它們呈現出微妙明暗的變化,仿佛它們不但已具有實體,而且還有鮮活的生命。
船上沒有人再說話了。赤拉濱專心致誌地劃船,周溫行則看著天上。詹妮婭不知道他是否在辨認星辰的方向。她對天文懂得很少,而且這樣的濃霧裡也看不見多少東西。此時詹妮婭真心希望漢娜在這裡,因為漢娜家有一架天文望遠鏡。她肯定知道不少關於星星的知識。不過,就算她對星星一顆都分不清楚,她也注意到周溫行和赤拉濱根本沒有談過航海方向之類的話題。周溫和行的雙手都插在兜裡,他沒有給赤拉濱打過手勢。
怪異的氣氛籠罩著小木船。詹妮婭在這一片寂靜裡回想這兩天來自己撞見的怪事,覺得自己就好像是跟著拿懷表的兔子跳進了無底洞。為了打破這種氣氛,她開口問赤拉濱:“你能看分得清遠處嗎?”
“遠處?你是問現在嗎?當然不行了,瞭頭。你瞧瞧這霧有多大,我連我們的船頭尖都看不清楚了。”
“你不擔心我們遇到危險嗎?”
赤拉濱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不擔心。“我不知道呀,瞭頭。”他以請教式的口吻說,“咱們會遇到什麼樣的危險?”
詹妮婭說不上來。她也不知道一艘靠著純人力的小木船在海霧裡會遇到什麼危險。這裡會有暗礁嗎?或者凶猛的會打翻小船的魚類?那些都是她在故事書裡才見過的,她並不知道現實中的海域是否處處都有暗礁和大魚——可是去他的,他們不是已經在找海怪了嗎?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和兩個陌生人坐小木船出海找怪獸。漢娜聽了是絕不會相信的。
“我們可能會迷路。”她說,“找不到回去的方向。我們會在這兒渴死餓死的。”
“那倒是用不著擔心,我們是不會迷路的。”
詹妮婭困惑地望著他。赤拉濱一邊劃槳,一邊快活地衝她眨眼睛。
“我打賭這幾天的事讓你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他說,“你生活裡肯定碰到過不少覺得難以解釋的事兒吧,瞭頭?你丟過東西嗎?我就丟過好幾次。鑰匙或者是什麼重要文件,當我本以為它應當在原位時,它卻不翼而飛了。我把家裡翻了個底朝天,結果卻一點蹤跡都沒發現。我簡直氣壞了,不能相信那是我自己弄丟的。不,東西就像是自己長腿跑掉了,是有一個無形的精怪在跟我惡作劇,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把我的東西偷走藏了起來。你有過這種感覺嗎?”
“我丟過一個護身符,是我父親的祖母送給他的。”詹妮婭說,“我把它丟在了樹林裡。”
“找回來了嗎?”
“沒有。我經常去那兒逛逛,一直沒找到。”
“真可惜。也許是被什麼人撿走了。如果你不小心把它掛在某根樹枝上的話,有些鳥也會把它叼去築巢。”
“是的,是有這種可能……但我記得我是把它掛在脖子上的,用一根很粗的繩子。一直都貼身掛著。”
赤拉濱感興趣地晃晃腦袋:“你記得你是怎麼丟的嗎?”
詹妮婭搖搖頭。她隻記得自己曾在林子裡走失過一次,但具體的細節卻已經遺忘。這是有點奇怪的,因為她還記得自己一度非常喜歡那個由鬆木和琥珀做成的護身符。
“奇怪的事總是會發生的。”赤拉濱說,“所有我們丟失的東西,瞭頭,它們都不是憑空消失的。我們知道它總在某個地方,並且有一種完美的解釋能說明為什麼它在那兒。它不是被妖精偷去了洞裡,而是被藏在我們思維和想象的盲區裡。如果我們能完整地看到東西的過程,那肯定會是個非常有趣的故事。我們可能會被自己的愚蠢或倒黴逗得哈哈大笑——可遺憾的是,在大部分情況裡這種情況是得不到解答的,因此它在我們看來就變得神秘莫測了。”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詹妮婭說,“你想告訴我什麼?”
“如果你覺得自己周圍正發生莫名其妙的事,那背後總是有一個合理的解釋的,瞭頭。”赤拉濱樂顛顛地說,“那些神秘的碎片——我是說,你經曆的各種各樣看似不相乾的怪事,或許它們之間是聯係的,是同一個故事的局部。如果那樣可有趣得很了,不是嗎?”
他大聲地笑了起來。在那陣無端的笑聲裡,詹妮婭既困惑又有點惱火。從赤拉濱的話裡她隱約感到了點什麼,好像這紅皮膚的男人在向她暗示些什麼。可是那到底是什麼呢?她生活中最大的神秘,能和此刻聯係起來的神秘,隻有她那個跑去非洲的老哥。想到這時她又轉頭看了看周溫行,那內向的年輕人依然望著天空。他臉上掛著一種冷冷的不明顯的微笑。
“如果這一切是聯係的。”詹妮婭盯著他說,“我總會看出來的。”
“噢,那可不一定了,瞭頭。我可不是小看你,但這不是個簡單的謎題,有很多事也許你從來沒碰到過,連想都沒有想過。這和個人能力是沒有關係的。就拿我自個兒說吧,我一直懷疑我丟的文件是被什麼動物給叼走了,可是既然我不認識那動物,我就沒法做太多有用的假設。你能做的假設是在你想象力之內的,這點你總得承認吧?”
“我能想到的東西也夠用了。”
“你確定嗎?”
當赤拉濱這麼問她時,詹妮婭注意到周溫行的頭垂了下來,先往赤拉濱那兒看了一眼,接著又看向她,就好像這個問題比天空更吸引他的注意力。發現這點令詹妮婭躊躇了一下,但是她仍然說:“沒錯,我覺得我遇到的事都是我能想到答案的。”
“那護身符怎麼說呢?”
“它被人撿走了。或者被鳥拿去築巢了。”
船上的兩個人都饒有興趣地看著她。赤拉濱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地說:“那麼我們來一道更難的題目吧,瞭頭。你說你有一個哥哥。”
“對。”
“他去哪兒了?”
“非洲。”
當詹妮婭回答到這兒時,她好像已經知道赤拉濱會給她怎樣的題目。果不其然,她聽見赤拉濱緊接著就說:“你哥哥為什麼要去非洲呢?”
“……我不知道。”
“我們何不來猜一猜?”赤拉濱建議道,“你認為你哥哥為什麼要去非洲呢,瞭頭?”
“也許他感情不順利。”
“是一種答案,不過有點老套。發揮想象力呀,瞭頭,為愛情出走的故事在這年頭可沒有多少市場了。”
“他發現非洲有大寶藏。”詹妮婭有點乾巴巴地說。但是赤拉濱對這個答案也不滿意,認為這同樣很老套——詹妮婭心想這還真挺見鬼的,為什麼她非得在她老哥出走的事兒上發揮想象力?可是她也沒彆的事好做。在這被迷霧包圍的孤舟上,能和赤拉濱說說話其實也感覺不賴。她低頭想了一想,鼓勵自己編造出一個最離奇荒誕的故事。